你知道什么?是他不声不响,一开口即是别离;是他不闻不问,永远只给他一个仓皇仿佛逃离的背影;是他自作聪明,用一朵般若花换一世清静。是他!是他说要走;是他说到此为止;是他说再也不见!都是他,那个道士,那个最无情最寡淡最不知趣的蠢道士!即便见了又能怎样?任凭我再浩大的阵仗再!赫的威仪,高冠入云几乎稍有不慎就要往后栽倒,衮袍璀璨恍如将繁星摘来身侧,弯腰步下灿灿龙辇时,那个终年对我绷着一张脸的道士又是如何?不过匍匐在地依旧给我一个冷漠的背脊,淡淡尊我一声「殿下」而已。比之当年迫希夷跪在脚下更令人沮丧。看着一地碎屑仍嫌不够,再踏上一脚狠狠碾压,直至尖锐的碎瓷尽皆成粉。他高高抬起下巴,发间的银冠闪烁一片珠光:「退下!」登上长阶之日起,他甚少以主君之态喝令居于下位的手足。倘若细心回想,寥寥几度失态,竟均是因那蠢道士而起。往后,任凭天帝几次召见,东山神宫俱都推诿再三。青龙神君几番借口云游未归,迟迟不肯进得凌霄殿,更休说靠近天河半步。只是天界中言论更甚,对那个酷似希夷的新仙者,一言一行都是传得沸沸扬扬。久未热闹过的天河岸边一夕之间喧嚣四起,净是些好事之徒,借口着探访新仙友,将腼腆的小道士拉来扯去评头论足。他们称他无涯道长,赞他亲切和蔼的笑容;他们争论,是他静静看书的样子更似希夷还是垂眼沏茶的神情更与那位神色凛然的上仙相仿;他们煞有其事地比较,眉梢、眼角、脸颊,恨不得将两人拉到一处从头到脚一寸寸寻找不同;他们言之凿凿地口耳相传,希夷上仙已经承认,无涯道长是他当年飞升时遗留人间的影子,经年累月修行,沾得他身上几分仙气,故而幻化而来。什么都叫他们掘地三尺挖了出来,更有人指着好脾气的道士惊呼:「你就是从前东山脚下摆摊算卦的那个!当年就都说,你是另一个希夷!」纵然敖锦有心压制,只字片语依旧被风吹上了东山之巅。他假作不知,任由底下的侍女们咬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将传言传得更广。那天听得两个年轻侍女挤在窗下窃窃私语:「无涯道长是个好人呢。人长得好,性子也好。」「咦?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夸希夷上仙模样俊俏吗?」「嘘……小点声,别让殿下听见。哎呀,你听我说,希夷上仙确实不错,可是,人家是上仙,脾气也傲,哪里是我们高攀得起的?无涯道长就不一样了,他不但模样跟希夷上仙一模一样,还好亲近,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那天我被派去天宫,回来的时候路过天河,他冲我笑呢。那个笑容呀……呵呵……真好看。都这么些年了,你什么时候看过希夷上仙笑了?哎,你说,如果……如果我亲手做了点心送去,无涯道长他……他……会不会……那个……我?」后面的话无心再听,只前边两句就已让他切齿。蠢道士,你道这巍巍天宫是你那人来客往的凡间街头么?要得你迎来送往,倚门卖笑!霍然推窗喝令:「摆驾,本君要上凌霄殿面圣!」铁青的脸色吓得胆小的侍女跪伏在地抖得筛子一般。上那日的仪仗甚浩荡,裙裾如浪,仆从如云,苍茫云海间一字蜿蜒开来,仿佛不见首尾的长龙。持净瓶遍洒甘露的小童、捧香炉一路云烟氤氲的侍女,更兼得一众抱琴而歌吹笙抚弦的乐者,吹吹打打,鼓乐齐鸣,可谓大张旗鼓。重重羽扇纱帐之后方见得他光芒灿灿胜过旭日东升的车辇。驾前一列六头狮身鹫首的风兽,背间双翅平展开去,顿时风起云涌,阳光下凛凛一片甲光。野性难驯的异兽一路引颈长啸而来,声如雷鸣,惊动仙家无数。敖锦摇头叹息:「太张扬了。」辇中的戴高冠披锦衣的他不做声,双目半开半阖恍若神游天外,任凭座下着一身赤红鲜衣的小童仰脸高喝:「此乃我家东山主君。」端的仗势压人。叱声过处,风住云歇,逼得滔天浪花亦若下半丈,众仙家躬身下拜,屏息凝神看他这喜怒无常的神君又要闹出什么事端。偌大天地之间,一时只闻风兽低声粗喘,他方睁眼,缓缓抬头,目视前方,淡淡看天河浪涌,星辰斗转。小童扬声问:「天河守官何在?」听得阶下远远有人应答:「小仙无涯,见过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