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的空铝罐相互撞击,喀啷喀啷的,初冬下午的日光很淡薄,落在身上不算暖也不会太冷。安掬乐天生一副富贵身体,毫无抵寒能力,又爱水不怕流鼻水,穿得单薄,边走边抖,杜言陌回头,淡淡瞥了一眼道:「你衣服太薄了,是不是品质很不好?」安掬乐:「……」虽说品牌不等于品质,但被这样一讲,实在哭笑不得。「我帮你拿一袋吧。」他懒得和少年解释,他们相异的价值观、生活圈。少年看来对每一件物事都很珍惜,鞋子仍是当晚那双,如今在太阳底下一瞧,更看得出悉心保养痕迹,不若他,腻一件扔一件,满柜的衣服鞋子,偶尔心血来潮整理,都不知自己买过。杜言陌摇头。「不用了。」说罢,他捉稳袋子,迈步往前走。安掬乐一向觉得自己舌灿莲花,可一遇到这个……面瘫少年?一肚子的话,不论好的坏的、正的歪的,通通接不下去。他淡定程度无人能比,而且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自我的步调。就连走往垃圾场的路上,他都像漫步风景区,周围不是破败陈旧的校舍,而是一片湖光山色。一路无言。安掬乐居然有些享受起这般难得宁静的氛围来了。杜言陌丢了垃圾,又走到隔壁回收场,一个女同学提的袋子破了,罐子喀啷啷落一地,溢出酸败气味。她快哭了,要捡又不敢捡,安掬乐在旁漠视,倒是杜言陌主动上前,将之拾起。烂好人。他心底给少年定了评价,那女孩松了口气,双目挪移几回,却不捡拾。安掬乐「哼」了声,信步上前。「你不捡?」「呃……要。」分明说要,却无任何实际举动,安掬乐瞟了眼她漂亮手指及一脸委屈表情,不觉伸手,拉起杜言陌。「走了。」「哦。」杜言陌罐子捡了一半,听了这话,竟真不捡了,跟着安掬乐走,瞧都没瞧那女生一眼。女孩子在后头跺脚,连声谢谢都没讲,安掬乐也知少年应该不缺乏廉价肤浅的感谢,但多少有点儿不快。「别插手不干自己的事,人家未必感激。」「嗯?」杜言陌迷惑地眨眨眼,随即道:「看到了,顺手而已,至于感不感激,那是她的事,我不关心。」他口气淡漠,当真觉得做与不做都没差,不想做了、没必要了,就抽手。安掬乐怔了怔,随即勾唇,原来不是烂好人,而是单纯做自己,直率不虚伪。他想,少年这一点,倒是颇令人愉快。[做人的道理]杜言陌走到洗手台洗手。安掬乐没法贫嘴,嘴很痒,想抽烟,但在神圣的国中校园里,又未免太罪恶了──尽管不远处的墙角,一群毛肯定没长齐的不良少年蹲在那儿,姿态老练地吞云吐雾,快乐似神仙。杜言陌甩了甩手,安掬乐趁隙掏出证件包。「喏,你的。」杜言陌见了,微一睁眼,像松了口气。「谢谢。」他收回来,瞧都没瞧,搁进制服口袋里。安掬乐傻眼。「你不检查一下?」杜言陌:「检查什么?」「呃,有没少了什么?」杜言陌想了想。「麻烦。」安掬乐:「……」淡定帝啊淡定帝!富贵如浮云,荣辱皆不惊,实际上是少根筋吧?他咂舌,完完全全的非我族类、棘手人种,正经八百、调戏不得,憋得人要死不活。若不是他那里堵很久,外加看中他的下梁,才不会跟他发生关系!万幸此刻抽身,为时未晚。「好了,东西还你了,往后……你迈向你伟大的航道,我手刀冲刺独木桥,青春少年,好好享受你健全的学生生活,那天……你就当作了场梦,醒来后啥都不记得了呴,乖。」试想十五岁少年,什么不好干,居然干人,养出这么一根「栋梁」,他都要替国家哭泣了。不过他自己倒是喜极而泣:人生有望啊!虽然很想补句十八岁之后来找爷,爷奉陪,然谁知三年后沧海桑田,又是何等景况,罢罢,有缘自会再相「欲」。「掰。」安掬乐挥手,转身待走,然而手肘又被捉了住。同样左腕,同样位置,同样力道,同样……灼人。他背脊一阵麻,麻到头皮,连同指尖细细抽颤。他无法判断这感觉由何而起,只能回过头,见少年紧紧盯着自己。在傍晚逐渐稀薄的日照底下,他黝黑的眸子益加澄莹,叫人心折,那是还没遭遇社会的阴暗及险恶,还没在市侩里污秽一身,还没放弃了某些单纯干净的东西,才能拥有的,纯粹直率的眼。安掬乐一噎,他力气太大,大得他无法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