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行觉得自己很委屈,非常非常委屈。本来是想报复的,结果一见面就溃不成军。他不肯承认自己这么没用,连报复都下不了手,假装对他冷漠,假装对他不在乎,实际上,只要那个人皱一下眉头,他心里就慌得不得了。那个人的腿阴雨天会痛,痛的时候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死撑着不愿对他说。所以还没到冬天,他就借口有事带他到了这边,还时时刻刻小心着让他不要吹风,就怕他受凉了腿会不舒服。结果,他的好心全部被当作驴肝肺,那人直接用脚踩;他的好意那人看也不看一眼,全部往水里扔。
“难道说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卫天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也许从一开始,就被那人玩弄在股掌上。
陈拍拍卫天行的肩膀,开始帮他分析。
“也许是因为他承受了太多压力,才会变成这样。”
“压力?什么压力?”
“他是个男人,以前的事不论,光是他是个男人这一点就会让他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陈哥,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也是男人,怎么就没感觉到压力。”
陈哭笑不得地望着卫天行,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笨还是假笨。他我行我素惯了,还有可能天生在某方面迟钝,没感觉到是很正常的。但是刘京是个神经纤细的男人,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你不是他,自然不能了解他的感受,他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自己的,家人的,你家人的,你身边人的,甚至还有一些毫不相干的人,还有一些可能是你加注上去的。当然我们要面对的压力也很多,你现在还没有体会,我保证你很快就会体会到的。说实话,小卫,像你我这种身份的人,身边有个男人,床上有个男人,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现在这个社会,男人和名车、豪宅、美女一样,也是我们身份的点缀。”
“陈哥,你知道不是这样的。”卫天行匆匆打断了陈的话。他才没有这样看待刘京,绝对没有。
“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因为没人会把这当做一回事认真对待,所以我们的身边有一个或者几个男人根本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压力。可是,如果我们的身边只有一个人,我们的床上只有一个人,甚至我们的眼里我们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人,偏偏这个人不幸是一个男人时,这就会成为大问题的。小卫,如果你还要给它加上“一辈子”的期限,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有足够多的准备,无论是心理的还是别的方面。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知道到时候真正的压力会来自哪里。”
“陈哥,我明白了。对了,上次拜托你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估计下个月就能成行,具体时间等我确定了再通知你。”
“好。”卫天行灌下最后一杯酒,向陈告辞,回到了房间。
床上的刘京虽然背对着他躺着,凭感觉就知道他还没有睡着,卫天行跪在床上,扳过他的脸,小心吻去他眼角的泪痕。
“京,我爱你。让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终于可以顺利地说出这些话。卫天行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大笨蛋,明明爱着他,为什么要假装不在意,为什么没有发现刘京因为不确定一直在害怕,一直在不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一切都会好的,这次要把他牢牢地护在自己怀里,哪怕最大的阻力会来自他的家族,也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一边亲,一边发现刘京的眼泪越流越多。卫天行手忙脚乱的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细心温存。
“别哭,别哭,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一个好人,保证再也不做坏事,以后我们买一幢大房子,养一群狗,好好地过日子。陈哥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医生,过几天我们就去瑞士为你的腿动手术。”
“不……”刘京模模糊糊回答了一个不字,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就被卫天行霸道地夺走了发言权。
那一夜,他们再次像多年前那样,始终紧紧相拥。
一夜的温存缠绵换来的依然是一个不字,仿佛太阳出来以后魔法就散尽。刘京说这个字的时候并不看他,但是语气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坚定、决绝,浑身都散发着沁骨的冷。昨夜的哭泣昨夜的脆弱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那种感觉让卫天行恍然记起再一次重逢时的情形。偏远的乡村小镇,高高低低的石板路上,瘦弱的身影蹒跚着渐渐接近。当时,他就不动声色地站在他的住处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再次进入自己的生命。他最终看见了他,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落荒而逃,只是木然地继续靠近。容颜依旧,神情不再。不再有飞扬的青春,不再有绚烂的笑容,只剩下冰冷的感觉。那一瞬间,心脏犹如受了重击,所有的憎恨,所有的决定都龟裂一地,偏偏他还是像个傻瓜一样自欺欺人了这么久才敢承认。
他这声“不”是不肯去还是不肯和好,也可能两种意思都有,卫天行不能确定也不敢去确定。争吵也罢,威胁也罢,对这个人都没用。他连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只是铁了心一样回答他这个字。
卫天行隐约记起他昨夜说他爱过他。
原来是爱过吗?难道真的是过了?
卫天行本该大声质问他的,却在看到他低垂着脑袋露出颈背时咽下了这句话。轻轻地摸上去,手掌下是微微的颤抖,他的心似乎也在随之颤抖。这个人,竟然还是这么的瘦。
“我爱你。”卫天行低头吻上去,说出魔法的咒语,渴望能够敲开冰封的水面。
第一次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还是,什么也不做,顺其自然才是明智。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抱紧眼前这个人,哪怕到今天这个地步对他们而言已是错。宁愿一错再错,也不想轻易错过。就算被他憎恨,也不想被他遗忘。
卫天行拉过他,将他抱在怀里。刘京僵硬的肢体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拒绝。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答应,你要不要一样样试过来?”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前,卫天行恶狠狠地威胁。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努力从他的压制下挣扎出来看了他一眼。俊美的容颜,似水的眼眸,神情却如岩石般坚硬。
卫天行再一次吃瘪,威胁失败。
“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客人们渐渐散尽。没有了那些人分散注意力,就算迟钝如秦晓峰者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不正常气氛,饶有兴致地提出要学钓鱼。钓鱼陈不擅长,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卫天行的身上。陈就是一边愉快地看着甲板另一头的两人认真摆弄工具顺便吵吵嘴,一边问刘京的。
刘京没有想到陈会问他这个问题,谁来问他这个问题都不会比这个人来问给人更惊愕的效果。
男人依然像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没有多大的改变。高大峻拔的身材,温文尔雅的气质,处变不惊的风度,如机器般精确运转的脑袋,当然还有他招牌式的温和笑颜。唯一的遗憾是,刘京从来没有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一丝暖意,也从来没有分清过他看人和看物的眼神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