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可能监狱除了禁锢身体,还可以静止时间。司机看了我两眼,又看了看睡着的小疯子,低声问:&ldo;你弟?来接你出狱?&rdo;我怔了两秒,继而微笑点头:&ldo;嗯,这是我二弟。&rdo;正如司机所说,他那车是真慢,抵达市区的时候几近傍晚。小疯子把钱给他,他磨叽半天又找回来十块,别别扭扭地说,那个,给你俩做公交车。小疯子没装相,直接收下,然后灿烂一笑,叔儿,你够意思。大街上人来人往,穿的衣服和我进去之前没多大变化,四月份嘛,无非还是棉衣羽绒服啥的,有个别不怕死的女人穿了裙子,冻得像筛糠。但城市确实旧貌换新颜了,我记得以前这地方是条土街,可按刚刚那司机的说法,这里已经成了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ldo;别瞅了,&rdo;小疯子过来拉我,&ldo;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回你家住一晚上,然后明天找个中介登记卖房,至于世界真奇妙什么的,有的是时间给你看。&rdo;说的也是。小疯子总是最务实的,这点上整个十七号都甘拜下风。所以我任由他拉着往公交车站走。&ldo;你家从这儿坐几路车能到啊?&rdo;&ldo;608,不过是当年哈,谁知道现在改没改……&rdo;&ldo;对了你有钥匙吧?&rdo;&ldo;嗯。&rdo;那是老头儿探监时给我带来的,我自己那把在进看守所的时候就丢了,依稀记得好像是被没收,但再没有归还这一说。老头儿带来那把是新配的,锯齿还有点割手,俞轻舟当年让我看了一眼,然后说帮我保管,这一管,就是五年。事实证明,城市的发展真是风驰电掣,608变成了快7,好在路线依然。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到了小区门口,下车的瞬间,周遭熟悉的景物忽然让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ldo;你家几楼啊?&rdo;走到楼底下的时候,容恺忽然问。&ldo;四零二。&rdo;我头也不抬地答,一只脚踏进楼洞口。这是老式小区,楼道没铁门什么的挡着。&ldo;哎哎,&rdo;容恺追上开,&ldo;我可看着四楼都亮灯呢。&rdo;我两级台阶一起登,速度蹭蹭的:&ldo;我家玻璃要绕到后面才能看着呢,别瞎操心了。&rdo;容恺撇撇嘴,不再言语。熟悉的防盗门映入眼帘,边边角角还有我当年淘气用石头砸掉漆的痕迹。不同的是门上被贴了无数的小广告,开锁的,修理马桶的,办证的,治病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布满了整个大面儿,让这扇门看起来就像是纸糊的。&ldo;你真好,&rdo;小疯子忽然感叹,&ldo;还能落这么大份儿遗产。&rdo;我黑线,要不是知道他的说话不经大脑,我能把他从四楼踹下去!深吸口气,我掏出钥匙开门。小疯子双臂环抱,耐心等待。钥匙捅进去了,但拧不动。我皱眉,再用力,左,右,甚至上下都尝试了,就是拧不动。我不想骂,但,老头儿你到底找哪个不靠谱的配的钥匙啊!&ldo;咋了?&rdo;小疯子也发现了不对劲儿。我叹口气,把钥匙抽出来:&ldo;拧不动,可能钥匙没配好。&rdo;&ldo;你再使点劲儿呢?&rdo;小疯子那表情像是恨不得帮我用力。我没好气地笑:&ldo;再拧就断里面儿了。&rdo;小疯子撇嘴,刚想再说个什么,防盗门里侧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ldo;谁啊‐‐&rdo;&ldo;什么情况?你爸把房子租出去了?&rdo;小疯子看看防盗门,又看看我,&ldo;还是你记错门牌号了?&rdo;怎么可能记错门牌号,我他妈在这里住了三十年!&ldo;谁啊?&rdo;或许是迟迟没等来回应,门里的人又喊了一句,这次声音很近,听起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我很惊讶漫长的五个年头之后我仍能清楚分辨出姑父的声音。深吸口气,回答:&ldo;我。&rdo;低沉的音节在幽暗楼道里回荡,像个恶灵。门里的人仿佛怔住了,迟疑许久,才慢慢打开门锁。久违的脸孔比当年苍老许多,眼窝深深塌下来,头发里夹杂着花白,与记忆中的差别过大以至于我半天都不敢认。&ldo;听着就像,&rdo;男人很努力地露出个微笑,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抽烟抽坏了嗓子,&ldo;真是一路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