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头再来,我绝对不会去偷车,哪怕饿死在街头。二零一零的上半年,我光准备材料了,因为是提前出狱,所以各种思想汇报学习心得统统要交齐。结果容恺不知道怎么左加分右加分,居然比我还早一个月,三月份就出狱了。我们是不被允许送行的,所以只能在十七号的门口分别。我问小疯子出去了以后怎么打算,他轻飘飘一笑,放心,饿死我的世道还没出现呢。我照他屁股踹了一脚,他嘿嘿露出白亮亮的大牙。然后就是我,出狱的时候,正值清明。离开十七号的时候,大金子说出去了别忘记哥们儿,周铖说,保重,花花低头坐在窗台,任凭我怎么叫,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我知道他舍不得,所以我叫了几次后,也就不再叫了,怕他忍不住,也怕自己变了调的声音丢人。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可是那天的太阳很好,明晃晃挂在天上,明亮炽热,光芒万丈。王八蛋送我到监狱大门口,那门有几个人高。我试探性地向前挪出一步,两步,三步,仿佛登陆月球。直到脚底结实地踩到了马路边缘,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带起的沙土打得我脸疼。背后传来俞轻舟的大叫,&ldo;别回头,往前走!&rdo;我微微扬起嘴角,果断一个后转身,朝他咧开嘴:&ldo;我会保重的‐‐&rdo;俞轻舟黑线:&ldo;自作多情‐‐&rdo;然后转身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向监狱里走去。笨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我远远地看着,直到它再没有一丝缝隙。我曾经幻想过很多种迈出监狱那一刻的光景。比如,直接奔到大马路上对着来往车辆咆哮,看见没,老子自由了!又比如,对着岗哨上的武警狠狠比出中指,妈的有能耐你再扫射个看看?再或者,拿出西安事变中老蒋那风范,一路狂奔到山头以发泄心中的狂喜!没出息的版本也有,像是挠着铁门痛哭什么的。总之,大起大落的情绪是这些幻想的主要画面。但事实是,我很平静。甚至这几年来,都没像此刻这般平静过。我对着天空发呆,像无数次花花做过的那样,看着那些鸟儿成群结队的飞,看着麻雀从这个枝头蹦到那个枝头。我知道这是我人生迄今为止甚至可能算上以后在内,最重要的时刻,我应该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应该涌起些极具意义的人生感慨,但无奈,大脑真的一片空白。我茫然地站在路边,通往市区的路只这一条,可人生呢?在监狱里我不用为生存的意义范畴,每天只需要按时上工,吃饭,下工,睡觉。现在我终于摆脱了那牢笼,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却忽然失了方向。无数车辆从我眼前驶过,他们对一个无措的刚出狱的囚犯,没任何兴趣。我想伸出胳膊拦车,却在抬到一半时又收了回来。我没钱。&ldo;你真磨叽,&rdo;背后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ldo;我都蹲这儿等一上午了,不是早上就该出来么。&rdo;我猛地转身,一个裹着军大衣的醒目形象映入眼帘。那衣服太大,直接拖到了地上,不知多少年头没洗了,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绿色,好几个地方甚至破了洞,露出黑乎乎的棉花。要不是那上面冒出个熟悉的头,我还以为军大衣自己成精了。&ldo;你这不是垃圾堆捡的吧,&rdo;我嫌弃地用指尖戳了那布面儿两下,&ldo;还是说现在市面儿上流行复古怀旧风了?&rdo;&ldo;去你妈的,&rdo;容恺怒了,一把打开我的手,&ldo;你试试搁这儿睡半个月,没这玩意儿冻死你!&rdo;我这才注意到容恺的小脸儿通红,不是气的,而是冻的,好几个地方都有些干裂起皮,再看不远处一溜简易门市房的背风处,赫然几个硬纸板搭成的临时棚,隐约像是还有几个盖着破烂棉被的人在里面睡着。我想问你就住那儿?可我问不出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我的嗓子,让声带没办法震动。我用力深呼吸,压下心里的难受,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ldo;怎么不去找你同学?&rdo;容恺切了一声,大咧咧道:&ldo;找了啊,人收留了我半个月呢,后来他媳妇儿不乐意了,我寻思咱也别这么没眼色,所以卷了两条金项链儿就跑路了。&rdo;一阵寒风吹过,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风中凌乱了……&ldo;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你拿了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