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读过一遍后,气息平稳,略无差错。还有严承财在旁边热情捧哏,赞不绝口说些‘果然是宫正司女官的口齿’‘真是如听仙乐’之类的奉承话后,姜沃心情也放松下来。
严承财适时开口送她出门,姜沃也对着各自在沉思的才人们轻轻一礼,就准备转身走人了。
这第一件差事做完了!
“姜典正请留步。”
唉,终究没有走成。
姜沃对有人上来搭话,也是有预感的:这批新人们进了宫,被塞到这掖庭来不上不下的,见不到圣人不说,轻易还不能出掖庭。见到掌管戒律的宫正司女官,想要交际些也是常事。
姜沃站定,原是客气的笑容,在看清只身走过来的姑娘的脸庞时,笑容就真切了好几分:看到美人,心情难免要好起来。
眼前的姑娘生的方额广颐,黛眉凤眼,极是大气端丽的五官,又唇红齿白肤色莹润,饱盈一种极为康健的美,也是姜沃最喜欢的美,不自觉笑就真切起来。
似乎受到她这样笑容的鼓舞,眼前的才人又走近了两步,做出鲜明的态度:只是作为自己一人要与姜沃私下说两句话,而并非代表新入宫才人群体提出什么要求。
姜沃的余光就看到王才人跺了下脚,往屋里去了,做出不屑于听二人交谈的举动来。
其余才人有各自回屋的,也有暂时伫立在院中似乎在发呆的……姜沃迅速打量过这些脸庞,确实是各有风姿。但要她来说,还是最喜欢眼前这位才人的容色。
只听眼前美人笑吟吟道:“于宫规上头,我有几条不通之处,今日太仓促了,将来有惑能否去宫正司拜访姜典正?”
姜沃想了想就应了。
据她这几日看来,宫正司不但作为督查机构,也兼裁断部门:宫中识字的宦官宫女只占很少一部分,宫规这样的珍贵竹椟书更不会流传出去。宫规都是靠口耳相传,资历深的教导资历浅的。
只是规矩是规矩,具体事情是具体事情。连六局里的女官们也未必每一条宫规都能吃透。常有各局打发了小宫女来问询某一条具体的宫规,或者带着缠搅不清的宫人前来裁断是非。
这也是宫正司的日常工作之一。
见姜沃应了,那才人便露出喜悦来,进一步开口讲明自己出身姓名:“先父在时任荆州都督,祖上并州文水人。我本姓武,圣人隆恩,赐名媚。姜典正唤我媚娘便是。”
时女子出嫁后取字,在娘家一般就按序齿或是乳名来称呼,比如媚娘在家,就是人人都唤一声二娘子。此时天子既赐名,自然要改头换面,从此将二娘子的称呼不提,人前人后,她都只是媚娘了。
旁边严承财适时捧哏为人抬轿子,对姜沃道:“武才人是开国功臣之后呢,今岁入宫的嫔妃,唯有武才人蒙圣人亲赐了名。”
而姜沃,姜沃货真价实的怔住了。
媚娘,武媚娘!
历史的车轮子扎扎实实碾到脸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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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是走出门来后,才把心底的情绪彻底压下去。方才应承武才人几句话,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寒暄。
严承财一路送她出门来,送出一道宫门还周到解释:“到了掖庭这三日,武才人是最安稳守矩的,从不似王才人几个一般抱怨天抱怨地的,因而方才她跟姜典正搭话,我也就没拦着。”他最会瞧人眉眼高低,觉出武才人与姜典正攀谈过后,姜典正有些闷闷的,还以为她不喜欢多武才人拜访这揽子事儿,于是便要把自己摘得干净。
在宫里,甭管是宦官还是宫女,都绝不会想得罪宫正司。
姜沃回过神,对严承财报以微笑,又道她并没有不痛快,只是觉得武才人容貌极佳,有些看住了。
严承财的语气里就多了些惋惜:“能入宫为嫔妃么,自然才貌俱佳。只是武才人时运不好,赶上这一批入宫,直接都住到掖庭来啦。”
他小小声道:“姜典正不知,三年前太上皇驾崩,正是我奉命送太上皇留下来的一众未有子嗣的嫔妃往感业寺去——其中也不乏有十来岁,才貌都不逊于武才人的哩。可见才貌好,赶不上命格好啊。”
姜沃不由笑了笑,问道:“不知掖庭丞年纪何如?”
严承财不明所以答道:“十九。”
姜沃笑眯眯:“年纪尚轻,万事都来得及。”
说罢就与他作别。
严承财也没当回事:想来是自己殷勤周到,这姜典正就客套一句,道他年轻将来有前途。
而与他作别的姜沃,心里算的却是:才十九岁啊,完全来得及看到‘时运不济武才人’做皇后、做跟唐高宗并列上朝的天后,要是这位严掖庭丞身体不错,还能来得及亲见武皇登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