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直截了当地问:“你怀疑今天的事是辰轩干的?”
“是的,我怀疑。”程启思说,“不过,我错疑他的次数已经不少了,所以,我不敢再对他说出来。”
尹雪“噗”地一笑。“今天你躲到我这里来了,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你在怀疑他,甚至害怕他?瞧你做的这事儿,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了。”
程启思紧紧地握著牛奶杯,用力很大,似乎想把杯子的杯把给掰断。“尹雪,上次的事,一定还没完。一定还没有结束,我相信。”
尹雪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你心里还有什麽秘密麽?你在怕什麽,启思?你既然到我这里来,就是有事想跟我商量吧?”
“……是的,尹雪,什麽都瞒不过你。”程启思慢慢地说,“对,我确实有我的秘密,我也确实有心事想找个人谈一谈。”
他的十指,紧张地纠结在一起。尹雪并没有忽略他的这个动作,她惊奇地扬起了眉头。“启思,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你这麽紧张过。即使是在面对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凶手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但是,在这之前,告诉我关於面具的事。我看到了,在你看到面具的时候,你的眼里有惊讶的表情。你知道那是什麽面具,尹雪。”
尹雪沈默了一会儿。“你能够看出来那个面具雕的是个什麽东西麽?”
程启思想了想,说道:“我看,那面具靠下的部分,像是两只动物的爪子。应该是个……什麽动物吧?”
尹雪的眼神微微地带著一些迷茫,缓缓地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曾经有一支异族的军队,他们受命在一座深山里跟另一支军队交战。这是一场很惨烈的大战,最终异族的军队取得了胜利,但不知道为什麽,他们却被永远地遗忘了。於是,他们驻扎在了那座非常非常荒僻的深山里,从此就过上了半农半牧的生活。他们……”她停顿了一下,“他们最奇特、最神秘的一种风俗,就是‘舞’。”
程启思听得很是入神,尹雪的声音低而婉转,真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程启思记了起来,在讲故事这方面,尹雪一向是个大大的能手。程启思问道:“他们跳这种舞的时候,就必须要戴上这种面具?”
“对。”尹雪说,“这种舞叫十二相面具舞,而他们所戴的面具,就叫十二相面具。”她作了一个手势,“我们在玻璃窗上看到的那个面具,就是十二相面具中的其中一个。唔……那个应该是‘麒麟’。”
程启思回想著那个面具,他并不觉得像“麒麟”,而且麒麟只是传说中的神兽,长什麽样子也只能从一些绘画和雕刻里看到。尹雪看出了他的疑惑,就说:“十二相面具的制法,是自遥远的古代就传下来的。不是你我说不像,那就不是的。”
程启思又问道:“那这十二相,应该就是十二属相了喽?”
尹雪格格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麽问。不,不是的。十二生肖是鼠、牛、蛇……等等,但十二相可不是。有狮子,有熊,有龙,有凤凰,有牛,还有些是什麽,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就跟这‘麒麟’面具一样,不说是什麽,估计你是认不出来它是哪一相面具的。”
程启思问:“为什麽要把这种面具戴在死掉的人的脸上?”
尹雪沈思地摇了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十二相面具舞,跟别的民族的一些舞蹈类似,都是祭祀神灵、祈求保佑和驱鬼避邪的。我不明白为什麽这艘游轮上的死者会跟十二相面具联系起来。”
程启思沈吟著,又看了尹雪一眼。“你知道为什麽这十二相面具会出现在现场?”
尹雪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不过,有点不方便说出来。”
程启思说:“这里只有你和我。”
尹雪又喝了一口咖啡,才慢悠悠地说:“宴会上有十一个人,十二相面具,就是给我们十一个人准备的。为什麽只有十一个而没有十二个?因为十二相舞只能成单,比如七,九,十一,而决不会有十二个。”尹雪说,“也许,真的有那麽一个人,他把在场的十一个人都认定是被害者,而自己是所谓‘正义’的使者。他用十二相面具来作为受害者的标志。”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像《无人生还》里的那个法官一样。”
《无人生还》是一部著名的推理小说,也是所谓“孤岛谋杀案”的鼻祖。这部小说讲述了十个人被各种方式带到一座叫做“黑人岛”的小岛之上,然後他们以一首“十个小黑人”的歌谣的形式,一个一个地被杀害。被蜜蜂刺死、被斧头砍死、被毒死……剩下的人互相怀疑,疑虑和恐怖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最後,十个人全部死在黑人岛上,而一封信揭示了这个恐怖的谋杀案的结局。
这十个人,都曾经杀过人。其中有一位法官,他的正义感特别强烈。他身患绝症,希望在临终之前,惩罚一些虽然杀过了人却幸运地逃过了法律的制裁的人,包括自己。他成功了,但这种方法是对是错,却只能留给别的人来评价了。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程启思说,但他看到尹雪脸上近於冷笑的表情,又问了一句,“你真的这麽看?”
“不,我不这样看。”尹雪冷冰冰的说,“那太像小说了,太戏剧性了。我承认生活里有太多巧合,但我不相信会有如此戏剧性的事。即使如此,他又有什麽资格来审判别人?他以为他是什麽?正义的化身?笑话!”
尹雪的声音里含著强烈的厌憎,程启思很少看到她有如此情感流露的时候,忍不住盯著她看。他虽然知道自己想说的话很是不妥,但仍然想把那席话给说出来。“尹雪,你也没有权力裁判别人。可是,你仍然做了。因为法律无法制裁他们──你的那些同学──所以你代替……”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是代替上帝来执行吧。”
尹雪曾经杀过人,而且杀过好几个人。但是程启思却无法去责备她,因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而复仇的。他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麽办法去惩罚那些因为年少时恶作剧而害死了尹雪的父母的人?对,那只是恶作剧,那时候也仅仅是不知轻重,绝没有任何恶意。可是,那对尹雪整个家庭以及她整个人所带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呢?谁又能为此负责?
法律麽?不能。如果能的话,尹雪也决不会铤而走险了。
尹雪对程启思的话并没生气,反而笑了,冲淡了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我们中国有句老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就是这麽做的,我有错麽?在法律上有错,於情於理,我都没错。”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而阴沈,“如果我杀人,那麽那个人一定是罪无可恕。”
她的声音里带著森森的寒意,程启思顿时记起了那座深山里的电站,那一具具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那一缕似有似无的藏香的香气……程启思努力地想忘记那一切,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尹雪的手上。尹雪的手很美,修长而白皙,但程启思总会联想到那些被机器绞得面目全非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