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叫了起来:“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杀阮南章?”
“不知道。”钟辰轩说,“也许是厌倦了这种关系,也许是阮南章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否则,他不会那么希望我们帮助查明那件事。有可能,容琳常常画那个灯心草的图样,引起了阮南章的注意,他觉得跟容殊尸体旁边的血字一模一样。也因此,他刻意地没有跟我们提到这件事。还有,阮南章可能见过容琳复制的墓室地图,我听启思说,在去西里恩找我们的时候,他问过一些奇怪的问题。当然,他的疑心甚至试探,是瞒不过容琳的,容琳提出要回埃及——多年来的第一次,本来就是想再次杀人。”
他朝高朗点了点头,“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高大律师?”
高朗苦笑了一下。“多少有那么一点儿。”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阮南章那么冲动地对容琳挥起了刀。”钟辰轩说,“容琳只需要对他说一句——我从没有爱过你,一切都是骗你的——就足以让阮南章失去理智了。我实在看不出来,阮南章是一个会为别的人、别的事冲动得失去控制的人,他本质上,是自私而审慎的,我相信。”
“你们在谈什么有趣的事?”单雨微笑地走了过来。这个人,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模样,娜塔的死,似乎已经被他深深地藏进了心底。“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席教授,他一直对那个被损毁了面部的人首瓮感到奇怪,于是做了鉴定。结论是,有人凿平了原来的人脸,重新雕刻了一张脸,然后又再次毁掉了。”
他把手里拎着的箱子打开,捧出了一个雪花石膏罐。
每个人都盯着它看。
是一个人首,没有错,却看不到脸。只是从那头长发,还有尖巧的下巴,能够想像,那是一个女人。
“卡诺普瓮,”单雨缓缓地说,“人首的那一个,往往是死者本人的脸。”
钟辰轩的手指,慢慢地划过那被几乎是疯狂地凿掉了的面部。
“如此的恨……死了都不能消解的恨……对于他为什么要杀阮泽芝,我是真觉得好奇……我们对阮泽芝,实在没有多少了解,不是吗?……”
高朗说道:“那是个很优雅和通情达理的女人,非常善良,很——完美。”
钟辰轩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你们就没有发现吗,容殊这个看起来很完美的人物,也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这个男人,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不少的疑点。”
程启思说:“他已经死了。”
“是啊。”钟辰轩的眼睛,从高朗的脸上,一直看到单雨的脸上,“我们对容殊,又了解多少呢?是不是,你对我们还有所隐瞒呢?”
单雨微笑地说:“你已经想到了,是吗?”他的笑容,十分的萧瑟,十分的遥远,仿佛是在嘲笑别人,又仿佛是在笑自己。加上他圆圆的脸,他这时候有一点儿像英国喜剧里面的丑角。
“我们常常都会受某些既定的思维的欺骗。”钟辰轩缓缓地说,“只要有人那么说,那么,大家可能都会认同,然后,就变成了事实。这一点,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就太可悲了。”
程启思莫名其妙地问:“哪一点?”
“容殊和娜塔,根本不是恋人。”钟辰轩说,“没有任何他们实质上要订婚或者结婚的证据!没有任何人有!没有宣布订婚,没有对戒……就连那对大家都是说容殊送给娜塔的耳环,我也从席梦先口里得知,其实是娜塔自己向阿里买的!她在奥西里斯祭祀之夜哭成那样,只是为容殊这个无辜死去的朋友而悲恸,而不是为死去的恋人而哭泣!”
程启思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喃喃地说:“可是,大家都说……”
“没有人真的知道!”钟辰轩大声说,“只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事实上,容殊只是说,他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跟娜塔相关的好消息!跟自己相关的好消息!跟容琳相关的好消息!”
高朗也惊讶之极,问道:“可是,容琳她也这么说。她说,她哥哥一再问她对娜塔的印象,还说以后她会跟娜塔生活在一起……除了容殊跟娜塔会结婚,还有什么可能吗?”
钟辰轩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还有一个可能。这个可能性,却是跟容琳自己切身相关的。”
他望向了单雨,“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单雨笑意里那苦涩的嘲弄,更浓了。“对,娜塔前几天告诉了我。”
程启思脑子里猛然闪过了那份关于容琳亲生父母的资料,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
一瞬间,他浑身发冷,一直冷进了骨子里面。
他终于明白了,容琳最后的叫声中的恐惧来自于何处。
钟辰轩转过头,问高朗:“你知不知道,容琳有个姐姐?”
“知道。”高朗毫不思索地说,“她说她姐姐被人收养了,她一直很想她姐姐,因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有血缘关系的唯一一个亲人了。我听她说过很多次,但是她从不会跟容家人提起。她似乎很想见这个从未谋面的姐姐……”
高朗的声音,突然地中断了。他半张着嘴,两眼直瞪瞪地盯着钟辰轩。
“你们都想到了。”钟辰轩说,“容殊想告诉大家的好消息,根本不是他要和娜塔订婚!而是他找到了容琳失散多年的亲姐姐,他打算给容琳一个惊喜,让她们在埃及重逢!但是,容殊不太确定,容琳是会喜欢她的姐姐,还是恨她?高朗说了,她从不会在容家人面前提。所以,他没有贸然地告诉容琳,而是一再询问她对娜塔的印象……当然,娜塔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她也跟容殊商量过,准备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容琳。她跟容殊常在一起,大概就是想在容殊那里多了解一些妹妹的事。……她本来姓燕,单名一个雁字。华,是领养她的人的姓……”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被命运的细丝紧紧缠绕着的恐惧之中。
“玛阿特”。似乎真的在冥冥之中,发挥着神秘的作用。就像古代希腊人所深深恐惧的看不见的“命运”。
天才的希腊悲剧家,也只能以“机械降神”的方式,勉为其难地诠释“命运”。
终于,高朗声音嘶哑地问:“那华燕雁为什么要杀容琳?那是她亲妹妹啊!”
“她是个正直的人,她无法忍受这样的邪恶。”钟辰轩说,“你应该很清楚,高律师。容琳本人缺乏这样的观念,并不全是她的错,而是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某种程度上,她向往成为你或者华燕雁这样的人。而你,你知道她有着黑暗的一面,你仍然被她迷惑。”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想明白了容殊和娜塔不是恋人,我也开始明白,为什么李教授会杀阮泽芝。”
所有人都盯着他。钟辰轩说:“首先肯定不是为了钱。不管从哪一份遗嘱来看,对李教授都没有一点好处。以他们两个的关系,这种暴怒下的激情杀人,只能是为情。奥瑟罗与苔丝狄蒙娜!不知道为什么,李教授总会让我想到奥瑟罗……他在自己的专业上十分出色,在别的方面,却是个头脑简单而固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