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道:“不过,他对夫人你并不吝啬。”
毕夫人道:“我亡夫纵然不如金家豪富,但也是名门望族。”又幽幽一叹,道,“只不过,女子都是喜欢珠宝首饰的。若是把一箱箱的金子放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多看一眼。亡夫乃世家大族,妾身的眼界也未必那么浅;只是,如果给我看些极品的珠宝,我大概也会眼睛都花了。”她眼里骤然放射出异彩,“萱儿的那对镯子和凤钗,我都羡慕得紧。”
裴明淮笑道:“那只镯子似乎被金姑娘送给了一个来唱戏的孩子,叫他卖掉去念书。”
毕夫人听了却似乎毫不惊奇,淡淡道:“她也未免太过糟蹋了。早知如此,不如给我,我拿钱给那孩子念书又有何难?”
裴明淮心里突然动了一动。据金百万所言,金萱应该有一对凤钗和两只金镯。在金萱碎尸之处,吴震手下的捕快细细搜索过,并没有见到镯子。而在金萱断掉的双腕上,也并没有金镯的踪影。一只金镯送了小夏,这是裴明淮亲眼所见;那另一只金镯难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裴公子?”
毕夫人娇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裴明淮如梦初醒,便笑了笑道:“那孩子如今还留在府中,夫人若要去换,也有的是机会。”
毕夫人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得是,多谢公子提醒。”
她替裴明淮斟了一杯酒,娇笑道:“今夜月色甚好,若不多饮几杯,岂不是辜负了这月色?”
酒香醉人,裴明淮还真是想“多饮几杯”,只是他对这毕夫人,实在是心里有几分戒意。便笑道:“夫人美意,本不该辞。只是在下还约了人,只得先告退了。改日再请夫人小酌,可否?”
毕夫人一脸失望之色,道:“不知是怎样的美人,才能令裴公子连陪妾身喝两杯都不愿意?”
裴明淮笑道:“夫人也知道,今日不是时候。”
毕夫人道:“那倒也是,公子请自便。”
裴明淮离开之时,回了一次头。毕夫人一双绣鞋随意地扔在一边,借着月光,裴明淮依稀看到她的鞋底上粘有一些颜色红艳的粘腻之物。
难道那颗“蟠桃”是被这毕夫人给踩碎的么?是无意,亦或有意?
裴明淮本打算回自己住的院子,但花园里小道众多,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方向。他见着有处偏厅门敞着,想来是白日间待了客,未曾关上,便信步走了去。厅角放着一个金沙漏,沙子滑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裴明淮抓了一把一看,却是金沙。
裴明淮把窗户推开,借着月光看那四座小楼。楼顶镶着琉璃瓦,光芒闪烁,极之美丽。裴明淮注视了片刻,心里暗道:难不成在这四座楼下,真是金百万的藏宝之地?金百万半夜里一个人去,难不成真想夜里守着他这些宝贝?
忽然,偏厅外有脚步声响起。声音重浊,显然不是练过武的人,更不会是吴震。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金贤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一见裴明淮站在窗前,吓了一大跳,期期艾艾地道:“裴……裴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明淮见他脸上惊恐,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只不过是睡不着觉,四处走走而已。”
金贤脸上的惧色仍然未退,伸手向窗户指了一指道:“裴公子,你又不点灯,这月光照在你的脸上……活像……活像……”
裴明淮笑道:“活像什么?难道像个鬼?”
金贤脸色变得更难看,忙摇手道:“裴公子,您可别说这话。这话,可真不是乱说的……”
裴明淮眉头一皱,这金贤本是个精明利索的管家,这时候怎么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金管家,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金贤的脸色,白里带青,青中发灰。裴明淮笑道:“你说我活像个鬼,我倒觉得你活像个鬼呢。”
金贤发出了一声惊叫,猛然地后退了几步,双手在自己的脸上乱摸。“我?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难道我也……”
裴明淮本来是说笑,金贤这模样倒叫他起了疑心。“金管家,你究竟怎么了?”见金贤脸色灰白地左顾右盼,似乎想找面铜镜照照自己的脸,便道,“你放心,你除了脸色难看点之外,什么事也没有。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金贤舔了一下嘴唇,又左右看了一下,似乎害怕有人藏在暗处偷听似的。他朝裴明淮走近了一步,低声道:“裴公子,我正想派人去找那位吴大人。”
裴明淮一惊。半夜里找吴震,那必定是发生大事了。他忙追问:“你家老爷怎么了?”
金贤摇摇头。“不是老爷。老爷他还在他的密室里,那密室谁都进不去,老爷没事。”
裴明淮有点不耐地道:“那是谁出事了?”
金贤又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瞅了几眼,更小声地说:“是那些留在府里的戏子出事了。”
裴明淮呆了一呆。吴震吩咐金贤把那个戏班子的人都留下来,金贤自然照办。这又能出什么事?
金贤却去抓几上的茶壶,里面茶早已凉透了,他也不在意,嘴对着茶壶一口气灌了半壶,也不抹嘴,便说:“裴公子,我今日听了您跟吴大人的话,便把那些戏班子的人都安置在了西偏院。然后都给了些银钱,又派了些婢仆安顿他们。我一直在服侍老爷,直到入夜,才回自己房里休息。”
裴明淮点了点头。金贤又道:“我回了房,才发现我的丫环小凤没有回来。小凤一向聪明能干,我下午便让她去负责照管那些人的食宿。但再怎么样,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吧?我觉得奇怪,便去西边偏院,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金贤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嘴唇也开始颤抖。“西偏院门口没人守着。我以为是那些人贪睡,自己跑去睡了。我想着一会定要好好责骂一番,这什么时候,还敢去睡……小凤一向谨慎,等于是我的帮手,她怎么也不约束约束……”
裴明淮听他说话散漫,浑无了之前的精明干练,但想到他大受惊吓,也不催促。金贤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进了院子,更觉生气。不旦一个人也未曾看到,院子里连一盏灯都没点,倒是里面的那些屋子,都点着灯。我心里又觉得奇怪,为何里面的人都还没睡?……”
裴明淮听到这里,实在是不耐了,便问道:“究竟里面的人怎么了?”
金贤这次的回答,却来得非常简洁。“死了。”
裴明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里面有二十多个人。”
金贤回答得更直接。“都死了。”
裴明淮不再问他,身形一动,便掠了出去。这偏厅离西偏院本来不远,他几个起落,便落到了西偏院墙上。院里正如金贤所言,点点灯光未灭。这个院落的窗户上都糊着碧纱,碧色幽幽,笼着昏黄灯火,竟如鬼火一般。西院本来便是庄园里最偏僻冷清的一处,房舍不下数十间,却都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跟其余的院落大是不同。每间屋子里都是碧火燃烧,裴明淮一时之间,竟然恍觉自己身处荒坟之中,猛地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