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默不得不继续点头。“是,我们当时很震惊,也很慌乱。所以,我们就以为她是金燕,根本没有多去想。”
那具女尸,仰面躺在控制台上。因为控制台并不够大,所以她的从脖子和头脸,是倒仰下去的,垂在了控制台下方。被血浸湿的头发,又糊在了她的脸上,满脸的血和头发,肖默和许谈根本没有刻意去看她的脸。这具女尸身材跟金燕差不多,又穿着金燕那套紫色的运动装,脖子上戴着金燕的蓝宝石坠子的项链。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她那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内脏上,根本没有去仔细看她究竟是不是金燕。
“……我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许谈喃喃地说,“我之所以没细看,是因为我认为她如果会死,可能就是这样的死法……”
肖默警觉地问:“怎样的死法?”
许谈的眼神,迅速地往那具不知是谁的女尸剖开的胸膛瞟了一眼。肖默没有忽略他的眼光,说:“你认为金燕本来就会这样死?为什么?因为她被那个怪物抓伤了,流了血?可是,你已经给了她血清啊?”
许谈不肯回答。肖默又问:“她如果不是金燕,那又是谁呢?她哪里搞来的尸体呢?”
复仇
他盯着许谈,“你知道的,是不是?肯定是医院里弄来的尸体,他们总不能扛着具女尸来医院吧?”
“医院里面,多的是尸体。”许谈不得已地答了一句,“谁知道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肖默问。许谈说:“你什么意思?”
肖默瞪着他。“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死了人啊!死得可是你们自己医院的护士啊!你们这医院,总该有保卫科吧?总该有管这个的人吧?总不能我们就在这里对着这具尸体研究吧?”
“……不行。”许谈慢慢地说,“我本来就不能带你们这些外人来这个地方了。我已经很严重地违反规定了,我没办法解释。我不能叫人来。”
肖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许谈,许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管这是个什么绝密的地方,你自己看看,已经一塌糊涂了,你难道还打算毁尸灭迹?恐怕你想,也不行吧?难道这个地方就没有监控?”
“没有。”许谈回答得干脆俐落,“这下面,没有任何监控。”
他回过头,眼睛乌黑闪亮的,对着肖默,莫测高深。“也就是说,现在,你跟我,站在这里,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有监控。不会有任何人看到或者听到——我们做了什么。”
他有点古怪的腔调,没来由地让肖默感到一阵寒意。“你想怎么样?”
“看看这个地方。”许谈做了个手势,“你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库’。就跟计算机的数据库一样,这是一个巨大的血清库。在这个地方,自然有一切挽救的措施。也就是说,如果发生了任何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我们不想看到的事——我们就可以把眼前的一切都销毁,以达到补救的目的。比如说——死人。”
肖默冷冷地说:“看来我没有说错了,你是想毁尸灭迹?可是,这也是违章的事吧,你敢这么做?”
许谈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耸了耸肩,“这具尸体,我不能让她离开这个地方,也不能承认,这是由于我的疏忽造成的失误。”
“这就是你们平时的工作方式?”!肖默叫了起来,“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你连这具尸体是都不打算去弄清楚,你还有没有人性……”
许谈打断了他。“我要是没有人性,就不会带你们到这里来。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从头到尾,都不该帮你们的。我根本就不应该让你们进医院!”
肖默也火了。“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撵出去?”
许谈哼了一声。“我如果把你们撵出医院,你觉得,你们能活到明天早上吗?我就告诉你吧,就算你觉得这个医院很古怪,你今天晚上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这个医院,仍然是这里唯一安全的地方!你敢去外面那些旧厂房走一圈看看?明天早上,也许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肖默抬起了头。“你是在吓我?”
许谈冷笑。“要不你自己去试试?”他指着那具女尸,“这就是前车之鉴,你真的想也变成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吗?”
肖默瞪着他,看了半天,转头就走。“我去找朱海他们。我宁可跟他们呆在一起,也不想跟你呆在一起。我觉得你——不可理喻。”
他走到门边,用力踢了一下门。“开门!你自己回你那个安全的地方去吧!也不知道是谁有那个本事,把金燕的尸体给放到办公区这一层的!”
这话一出,许谈的脸色,立即地变了一变。他的眼里,露出了一种近于恐惧的神情。肖默没听到他回答,一抬头,看到他的表情,也吃了一惊。
“怎么了?”
“……你说得对,谁有那个本事,把金燕的尸体放到办公区里?或者我们换个想法,发现了她的尸体之后,我们干了什么?”
肖默失声叫了出来:“我们离开了你的休息室!”
许谈说:“这才是那个人的目的。要让我打开休息室,然后——什么都来不及想,远离我的休息室。”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那具女尸身上。“从一开始,这尸体就只是个诱饵。这是个连环计,套中套……”
肖默直截了当地问:“他们想要什么?在你的休息室里面,有什么?”
肖默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幅画的名字很长,很拗口。叫《见证一个人类胚胎的诞生》。
达利的名作。
肖默记得,在三十楼楼道的墙上,最多的画就是达利的。这是一幅奇怪的画。不算抽象,事实上,相当的具体。
画的主体是一个在胚胎里的婴儿。
许谈休息室的墙上,就挂着这幅画的复制品。在画的后面,是一个保险箱。许谈一打开,就面色大变。
保险箱里面,空空如也。
许谈无力地跌坐在了椅子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肖默没有说什么。他慢慢地把画挂回了墙上,继续凝视那幅画。他不是不想问许谈,不见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也很清楚,许谈是不会告诉他的。
“你知道么,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谈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肖默没有说话,他在等着许谈说下去。但是许谈接下来说的话,却似乎是毫无关系的。
“达利的这幅画,隐喻很多。对于它表现了什么,一向是众说纷耘。比较统一的意见就是:我们人类,在面对死亡和荒芜的时候,面对战争的悲惨和痛苦的时候,在外界的混乱世界的一团混沌的时候——我们有多绝望,有多恐惧。”
肖默敏锐地问:“战争?”
许谈淡淡地笑了一下。“有时候,战争其实并没有开始。但是,为了战争,我们之前可能做很多很多事。比如我们都知道的,切尔诺贝利。那里变成了一座死城,而且核泄漏一直没有停止。这是多么高昂的代价,可是,我们明知道可能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却还要去做,就算是明知道要付出代价,也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