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汤池再暖,似乎也暖和不了姬央的心。刚才玉髓儿的话不次于当头棒喝,霎时就让姬央从自欺欺人里回了神。当初和离是姬央自己点的头,没有误会,也不是因为赌气,小公主便是再任性,也不可能用和离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和沈度斗气。姬央的思绪飘回了她重返洛阳的那日,她母后摸着她的头发,听她哭诉了一整晚,最后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ldo;他只是不喜欢你罢了。&rdo;这话虽然伤人,姬央自己心里却也不是不明白的,若天下女子皆要得夫婿喜欢才能过日子的话,那人人都该和离了,她嫁到冀州之前,同沈度本就是陌生人。不过姬央心里清楚归清楚,嘴上却并不肯承认,虽然她恼怒于沈度去了柳姬的院子,也恼怒于他不肯只有她一人,可恼怒归恼怒,她却并不愿意让自己母后觉得沈度不好。&ldo;他怎么不喜欢我了?他在我的院子里待得最多,当初娶云鸳也不过是为了叫她照顾雉儿,他只去了她屋里一个晚上。便是柳姬那儿,他也是只去了一次,其余的日子只要他进内院,都是在我的北苑。&rdo;姬央大声地辩解道,却忘记了有理不在声高。这就是被男子迷了心魂的傻姑娘,自己一面气沈度不能一心一意只对她好,一面又忍不住在自己母后面前为他开脱。&ldo;这不能代表他就喜欢你,他贪恋的不过是你的身子罢了。&rdo;苏后说得极其随意,仿佛并不是在拿刀戳姬央的心一般。&ldo;你生得如此模样,哪个男人也愿意在你屋里多待呀。我只问你,他是晚上去得多,还是白日待得久?&rdo;苏后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就是姬央想替沈度说话,却也辩解无力。&ldo;可是这也并不表示六郎心里没有我呀。难道不是喜欢谁才去谁的院子吗?&rdo;姬央顽抗道。&ldo;若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你今日就不会在洛阳了。&rdo;苏后撇嘴道。&ldo;那母后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将人放在心上?&rdo;姬央不服地反问。苏后偏头想了想才慢悠悠地道:&ldo;真正的喜欢,不用你做任何事,他就会将你所要求的放在你面前。&rdo;如果以苏后这一条来衡量喜欢与否的话,沈度的心意自然就一目了然了。姬央低下头幽幽地道:&ldo;那我应该怎么办?&rdo;她母后神通广大,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姬央是自知在信阳混不下去了才狼狈地逃回洛阳,想向她母后讨教一二。&ldo;和离吧。&rdo;苏后轻描淡写地抛出晴天霹雳似的四个字。姬央当时就懵了,她原还想着最差也能借着自己母后的威势,逼得沈度让步,不许他再去其他人院子,可却从没想过这个结果。&ldo;母后……&rdo;姬央当时就不愿意了。&ldo;我能强压得冀侯娶你,却没办法强逼他一定要睡你。&rdo;苏后这话可真是糙到极致了,姬央的脸唰地就红了。不过苏后却似乎不以为意,&ldo;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强插手只会越来越糟。&rdo;&ldo;母后,你就不能帮帮我吗?&rdo;姬央不依地撒娇道,&ldo;而且都说劝和不劝离,你怎么这样啊?&rdo;&ldo;这种事,我帮不了你。央央,你自己想一想,这一次你为什么回洛阳,而且还是如此狼狈地逃回洛阳。母后说什么话都没用,只能自己想通。&rdo;苏后的态度很坚定。为什么逃回洛阳?那是因为在姬央的潜意识里已经将信阳侯府放在了对立面。在沈度悍然插手北苑的事情之后,姬央就已经觉得害怕了。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说出来或许别人只会觉得她小题大做,但姬央就是开始惶惶不安了。但即使这样,也不至于就到了和离的地步,&ldo;母后,我绝不会和离的。&rdo;姬央的态度也很坚定。苏后笑了笑,&ldo;那好,我们就看看吧。央央,你下不了决心,只是因为你心里还有不切实际的侥幸而已。我们且看看,冀侯会不会来接你,或许不用这么难,我们只需要看看,他会不会寄出只言片语给你。&rdo;从那日起苏后再没提和离的事情,姬央也就装傻得过且过。可这世上没有人能躲避一辈子,沈度自然是没给过姬央只言片语的,整个沈家都恨不能她从此不回信阳。等得越久人心就越凉,直到冯拓兵败,杀郁久闾氏,而北逃投奔慕容怀山,另娶慕容女的消息传来,苏后才对姬央再次提及和离之事。&ldo;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央央觉得冀侯比之冯拓如何?&rdo;苏后问。平日里朝野之事苏后并不告知姬央,唯独冯拓之事却被她道了出来,其心何意依然明了。&ldo;冯拓虎狼之辈,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六郎不是那样的人。&rdo;姬央白着一张脸道。&ldo;这世上没有纯粹的恶人,也没有纯粹的好人。对高氏、郁久闾氏而言,冯拓自然猪狗不如,但对跟随冯拓的人而言,他却是为了他们的活路而杀妻弃子。&rdo;苏后轻轻揉了揉姬央的头发,&ldo;央央,这世上,对于有些男子而言,为了他们的野心,女人和孩子不过如草芥,冯拓对当初的高氏和郁久闾氏难道就没有情义?她们可都为他生过儿子。&rdo;但柔情和子女并不能束缚一个男人的野心。苏后说话,只言前三句,后面的七句话只任由姬央去思考,她的女儿单纯却不愚蠢,即使是傻,那也只是想装傻而已。到最后苏后只问了姬央一句话,&ldo;央央觉得冀侯有冯拓的野心吗?&rdo;就是这句话,成了压垮姬央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度的野心吗?他从来没有明示,可观其行,听其言,还有他对自己这位安乐公主的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姬央这才惊觉,若是她继续倾心于沈度,对生养她的母后将会是怎样的背叛。她母后借着高氏和郁久闾氏已经在暗示她的前景了。难怪她母后笃定她会同意和离,也难怪她母后说,男女之情根本不算什么。姬央流着泪靠在苏后的怀里,哽咽道:&ldo;那母后当初为什么要将我嫁给冀侯?&rdo;姬央没有再称沈度为六郎,小小称呼的改变,已经泄露了她的心思。苏后只是反复地揉着姬央的头发,到最后也没回答她这个问题。&ldo;那母后将来要怎样对付冀州?&rdo;姬央还是会替沈度忧心。苏后笑了笑,&ldo;这可就不是我们两个小女子去想的事儿了,有你父皇,还有满朝文武在呢。&rdo;&ldo;那我们呢?&rdo;姬央求助地看着苏后,姬央不解她母后的这种轻松态度,&ldo;我们要不要提醒父皇?&rdo;苏后又摸了摸姬央的头发道:&ldo;自古帝王对那些手握重权的臣子都不会太放心的,你父皇也不用你去提醒。至于我们,央央,人生苦短,自然是该怎么高兴过日子,就怎么高兴过日子。&rdo;苏后的人生观、价值观可见一斑。于姬央,拔河之时,两头拉绳的痛苦自然不可避免。就像沈度弃她也会心存不舍,而她选择自己的母后,虽万般不舍于沈度,却也再不能回头。毕竟,姬央的身上流有苏后一半的血,虽不能尽肖其母,但总有母女相近的地方。决绝时,也能转身就走,不再回头。姬央从碧玉荷叶托上翻身没入水里,在水中憋了一会儿气,直到忍不住往外冒泡了,这才从水中起身,由着玉髓儿伺候她更衣用膳。&ldo;去打听一下母后在哪里,我要见她。&rdo;姬央吩咐玉髓儿道。实际上在姬央去见苏后之前,她宫里的老太监已经先一步面见了苏后。&ldo;老奴无能,来人身手极高,老奴毫无察觉就着了道。&rdo;海太监两手低垂交握身前低头道。&ldo;安乐有什么异常吗?&rdo;苏后问。海太监道:&ldo;公主起得晚了些,别的并无异常。&rdo;苏后垂下眼皮道:&ldo;本宫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对方有备而来,你又没有防范。我会让福山也去永乐宫,你二人一同在暗中保护安乐。&rdo;&ldo;是。&rdo;海太监原以为这一次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却没想到苏后如此轻拿轻放。海太监退下后,姬央并没能得见苏后。&ldo;公主,皇后娘娘去陪皇上了。&rdo;苏后身边的大宫女婉如道。姬央一听就知道见不着她母后了,她父皇因为太子的事情,连她也迁怒了,她母后再三叮嘱让她不要去她父皇跟前晃悠。姬央只好憋着满腔的心思回永乐宫去,路上却恰逢郑氏兄妹。郑皓的妹妹郑琦是姬央的伴读,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因着郑琦的关系,郑皓也时常来往宫中,更奇的是苏后从来不阻止,是以姬央和郑皓才会那么熟悉,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