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酥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继续道:“父亲常提起您,说王伯伯的喘咳乃早年内伤所致,得一直温养,百草丸最合适王伯伯。”
他何尝不知?
他早年家中清贫,常在外面捡拾东西,被其他乞讨之人殴打,常年累月留下了内伤,那百草丸便是后来沈壑岩和萧秋白专门替他研制出来的药丸。
三人相识在战场。
当年顺景帝在青州攻打胡人,伤亡惨重,临时招募了一批军医。
沈壑岩、萧秋白,还有他一道前去报名,三人不分白昼奔波在帐篷内,累了便随地而躺,身旁的人来回更替,唯独三人一直坚持到底,时间久了三人渐渐有了默契,即便那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对方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彼此相互配合,相互信任。
后来战争结束,三人又跟着顺景帝一起进了昌都,立志要入太医院。
曾经相依为命,共过生死之人,巧好归途又相同,这样的知己人生又能遇上几个?三人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情同手足。
在太医院共事的那几年,是三人最畅快之时。
若非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这一切都不会变,他们三人会继续结伴而行,等待百年终老,一同老死。
可先是萧秋白,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死的那年,他才二十二,已经说好了一门亲,来年就该娶妻。
十七年后,沈壑岩也没了,全家被灭,如今只剩下了他这一个最该早死的老骨头还在。
若能死,他早就死了,可他在此要等的人不是沈家老大。
沈家没有老大。
王太医眼中慢慢泛出泪光,对沈明酥摇了摇头,“你不该来。”
“这不来都来了。”沈明酥无奈一笑,“也终于看到了父亲口中那个让他骄傲,留恋了一辈子的地方。”
王太医呆呆地坐在那儿,似乎在透过回忆怀疑曾经三人的某段光阴,鬓边的白发垂落下几根,愈发显得苍老,半晌后他才问道:“他走的可轻松?”
沈明酥垂目,没有骗他,“不是很好。”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王太医弯腰猛咳了起来,沈明酥起身要去扶他,他抬手止住,咳着咳着,竟慢慢地成了痛哭。
沈明酥没再去扶他,也没出声劝他,仰起头望着屋檐,把眼里想要落下来的泪滴倒回眼眶内,等着他慢慢平复。
王太医终于又缓了过来,看着她道:“你立马出宫,走得越远越好。”
沈明酥摇头,“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来这儿,如今要走,已经晚了。”
王太医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你是想替他报仇?”
沈明酥没应。
王太医苦笑一声,“莫非他临死前就没有对你交代,他的仇,沈家的仇,不用你管?”
倒是说过。
父亲躺在她怀里,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锦,爹爹一生树敌太多,也做过许多错事,今日仇家寻上门来,我死而无憾,只是连累了你们,我死后,你带上你母亲和妹妹立马去昌都,去找封重彦,只有他能护住你们。阿锦我这条命本是欠他们的,你万万不能替我去复仇。”
她无法接受,也理解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得要沈家十几条人命去填。
她忘不了,也做不到放下仇恨。
王太医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叹了一声道,“我看出来了,他是拿了真感情待你。”
沈明酥没听明白这话。
王太医又道:“今日你叫我一声伯伯,我便也不能不管,沈壑岩要是还活着,必然与我此时的想法一样,他不会让你进宫,更不会想让你到这儿来。”
沈明酥依旧没有动摇,“我即便不来,也会被人逼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