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握紧了拳,一颗心既担忧又欣喜。忧的是胤禩下落不明,极有可能落入太子手中,喜的是有了陆九这一着,胤禩与太子勾结的谣言可谓不攻自破。“皇阿玛……”“再多加一拨人手去找,务必保证八阿哥平安无事。”康熙这话却是对着博敦和隆科多说的。两人齐声应是,转身离去。忙了大半夜,东方已经渐渐泛白。康熙站了一会儿,这才在梁九功的轻声劝说下入内歇息,临走前却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似诘问又似自问。那句话的声音极轻,只有旁边的胤禛才能听见。话一入耳,他立时僵了身体,眼睁睁看着康熙走进去,却只觉得浑身冰凉。那句话问的是:为何那么多阿哥,独独老八遇险?胤禩靠在那里,慢慢地缓过劲来。太子依旧盘腿坐着,神色平静宁和,似乎在等待一个命定的结果。外头脚步声纷乱错杂,像是有不少人在慌不择路地逃跑,两相对比,殿内更显冷寂。门突然被打开,贾应选连跑带爬地进来,表情慌张而惶恐。“太子爷!太子爷!不好了,外面的人打进来了,快快,求太子爷救救奴才一条小命!”太子淡淡道:“本宫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贾应选一愕,哇的一声哭嚎起来:“太子爷,奴才跟着您忠心耿耿,您好歹看在,看在……救奴才一条狗命吧!”太子漠然,没有说话。贾应选苦苦哀求了半天,见太子压根就没有反应,也止住哭声,眼中生出些恨意来。他慢慢地往后退,蓦地转身,朝门外跑去。太子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喝止。胤禩冷眼旁观,心中却飞快想着脱身之计。“老八,”太子柔声道:“你就别走了,以皇阿玛多疑的性子,这会儿怕是疑上你了,届时大哥,老三,你,你们四个正好都陪着我罢。”胤禩听他提到胤褆和胤祉,心中一动,嘴上却冷冷道:“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大哥三哥又不在此地。”太子笑了起来:“你不信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到时候宗人府圈禁,一个都不落下。”胤禩心思玲珑,立时就猜到太子八成是设了什么陷阱算计胤褆胤祉往下跳。他情知自己逼宫不成,就算不死,后半生也是在冷宫度过,与其如此,不如拉几个垫背的,也算赚到了。但胤褆、胤祉平时与他作对良多,巴不得太子早日被废,两人好取而代之,太子又怎会让他们轻易如愿。胤禩突然想起民间一句俚语,话虽糙,却形象。狗咬狗,一嘴毛。胤禩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就算个个都死了,也自然还有别人得了好处,你是不是还要再去算计别人?”太子看了他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我这个太子,实在是做得累极,这几十年下来,我倒宁愿自己不是皇额娘所生。”胤禩没有应答。春风得意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些,等到失意落败了再来发些感慨,未免太晚。脖颈上的疼痛渐渐有些麻木,胤禩扶着柱子站起来。偌大的寝殿空无一人,外头的人也正忙着逃命,就算这里头两个人身份非凡,也没有人顾及到这里。正是逃走的最好时机。太子却仍坐在地上,看着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意向,只是温和道:“你想出去吗,到了皇阿玛面前,你要怎么跟他解释我独独抓了你一个人?”“不劳太子费心。”胤禩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外头确实乱成一团,兵刃喊杀声不时从远处传来,却只是断断续续,明眼人一听便知道太子一方大势已去。胤禩顾不及这些,他凭着印象,挑了一条极少有人踏足的小路。走至半路,发现一把短匕,想是之前有人从此处逃走时不慎落下的。胤禩弯腰捡起来,眼见前后无人,略一思忖,疾步走至旁边草木茂盛处,借着树木遮掩,咬了咬牙,倒握匕首,狠狠往自己肋下刺去。隆科多带着人一脚踢开太子寝殿时,那个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头发散乱,满面污渍,仿佛早就料到他们的到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想到康熙让人不要伤害他的命令,隆科多特意让左右把手住门口,自己走前几步,略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请和奴才走一趟吧。”太子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浮现出如同孩童般的迷惘。隆科多轻咳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太子依旧如故。隆科多不再犹豫,喊来左右将他押下。胤礽极温顺地任人摆布,完全没有平日的傲气。这是装疯卖傻?隆科多皱了皱眉,道:“八阿哥呢?”这一路来问了不少人,但大都一脸茫然,惟有几人说八阿哥在太子这里。太子轻轻笑着,但也只是笑着,隆科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便不再问,自己亲自带人将殿内搜查了一遍,又留下一些人继续搜索胤禩下落,便带着太子回去复命。太子可以大吵大闹,可以抵死不认,可以埋怨诅咒,这些都在康熙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子竟然变成一个除了笑之外,什么都不会说的傻子。“胤礽,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宠爱万分的儿子,目光沉沉。对方却只是吃吃地笑着,脑后发辫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披了一肩乱发,更显狼狈。康熙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知道这个儿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傻,但太子也迎上他的视线,毫无畏惧,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胤礽!”康熙低喝一声,太子似乎被吓了一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手指兀自摆弄着头发。康熙眉头微拧,转向隆科多:“怎会如此?”“奴才去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是这样了。”隆科多满头大汗道。“逼宫犯上,无君无父,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没事了吗?”康熙冷笑,旁边的人大气不敢出,太子却视而不见,索性蹲下身去,手指捏着发梢在地上随意画着。“押下去,严加看管。”康熙冷冷道。左右上前,正欲将他按住,太子却蓦地跳起来,面容染上狰狞,一面剧烈挣扎,狠狠骂道:“我是太子,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放开我!”“你还知道你是太子!”康熙怒不可遏。“我是太子,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放开我!”胤礽也不理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哪里还有一国储君的尊贵。侍卫很快将他制服押走。康熙看着这如同闹剧一般的场面,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慢慢地坐下来,神情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太子发疯的这一幕,胤禛并没有瞧见,此时他正带着人手四处寻找胤禩的下落。早知他会遇险,自己就该先去找他。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盼能那人能平安无事。要不然……要不然……胤禛握紧了手中刀柄,只觉得一股杀意自心中升腾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跟着脚步不住地找遍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四爷,前面就是太子寝宫了。”身旁有人道。胤禛精神一振。“过去仔细搜查!”贾应选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去,跪倒在他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自己受太子威胁,身不由己的苦衷,又信誓旦旦地说太子意图造反,不轨之心已久,自己愿意提供线索,说来说去,就是想卖主求荣,苟延残喘。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但胤禛这会忧心胤禩安危,哪里有空理睬他,闻言心中愈发厌恶,一脚狠狠踢开,让人押走,脚步却停也不停地往里走。“四爷!四爷!奴才还有一事要说!”贾应选尖声道,不顾左右侍卫紧紧钳制住他,声音惊惶之极,已是带了哭腔。胤禛转过身,目光不掩其中杀意,生生让贾应选打了个寒颤。“你知道八阿哥的下落吗?”八阿哥之前与太子一起,但如今太子被擒,他却不知所踪,贾应选那会儿忙着逃命,哪里会注意,但他知道此时若也这么回答,那么自己一条小命算是完了。想及此,他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奴才要说的消息,正是关于八爷的!”顿了顿,张口欲言,又看了看左右。胤禛道:“跟我来!”说罢便抓起他的衣领往里头拖,贾应选竟不知他的力气如此之大,被半拽着拖进偏殿,一把推到地上。“说吧。”胤禛冷冷道。贾应选本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支支吾吾,眼看胤禛神色越冷,手中的刀似要脱鞘而出,忙脱口道:“四爷还记得康熙三十五年,您因为十四阿哥落水的事情受德妃娘娘斥责,八爷到太子爷处为您求情的事吧?”胤禛哪里会不记得,那时候两人还因此闹了别扭。“你继续说。”贾应选咽了咽口水,续道:“太子爷荤素不忌,也喜,也喜男色,那会儿对八爷……”他被胤禛眼中的冷意慑住,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