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握紧了他的手,缓缓道:“我们都要好好的。”“一起,活到八十吧。”胤禩失笑:“你这愿望也未免贪心了些。”上辈子他的寿元是四十有五,也不知这个四哥活了多久。“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十八岁的四阿哥,此刻流露出平日未见的任性来。“好。”胤禩突然起了些坏心眼。如果我们的关系还如前世一般,要是我活到八十,天天想着法子跟你作对,只怕你天天都得被我气得个半死不活。“我还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的月色,你指着月亮说像饴糖,非要我给你摘一块吃,口水全沾我衣服上了。”胤禩有些尴尬。“四哥别开玩笑,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胤禛笑了起来,似乎很乐于欣赏胤禩难得窘迫的模样。“唔,那年你大约三四岁左右吧。”胤禩微愣,自己重活一回,是从七岁开始的,至于之前的事情,还要追溯到上辈子去,实在过于久远。“实在是不记得了。”胤禛笑道:“后来我被缠得无法,只好一路抱着你从御花园走到景仁宫,要了一大盘饴糖给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吃了半盘。”“后来呢?”“结果半夜你就闹肚子,折腾了半宿,连带着我也被佟额娘一顿好训,心里头还不服气,想着好心没好报,以后碰到你都要绕道走。”“可我记得,七岁那年热症,你还背着我走了老长一段路。”“那会儿看你可怜兮兮的,一头栽我身上,只好勉为其难了……”“……”声音渐远,月圆如盘,人影成双。翌日天还没亮,胤禩就已经起身,外面听见他的动静,也很快进来伺候洗漱。他一见来人,却是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来伺候?”陈颖低眉顺眼:“高管家让奴婢来伺候您。”胤禩哭笑不得:“你先出去吧,把高明给我叫进来。”陈颖应声出去,高明早就候在外头,闻言推门赔笑:“爷喊奴才?”“我让你给她安排些照料花草的话,怎么照料到我这儿来了?”“奴才观察了她好一阵子,看她做事认真,又老实本分,刚好主子身边也缺个伺候的使女,正好把她调过来,您不也称赞她是个可造之材吗?”胤禩大感头疼,高明明显是会错了意。“把人调回去,原先不是陆九服侍我的吗,他就很好。”“嗻。”高明又迟疑道:“爷是嫌她姿色不够?要不奴才再找个……”胤禩啼笑皆非:“你今个儿是怎么了?”“眼看爷就要成亲了,总得知晓一些人伦之事,府上婢女都是宫中赐下的,品行姿色也都尚可,爷不若从中挑一个开脸吧?”高明是内侍,这些事情自然要操心。胤禩摇摇头。“不必了,我自有分寸。我去江南这段时间,府里就要你多费心了,有什么事情决断不了的,可以进宫问我额娘,若是外头的事,便去四贝勒府请教四哥吧。”高明拧着眉头,很是不舍。“爷,您习惯了奴才伺候,陆九再好,您有些喜好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不若让奴才跟着您去……”“说什么胡话,你现在是总管了,府内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你去操心,好好待着吧。”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来报,说是宫里头来人了。隆科多三人刚到没多久,便见胤禩自外头进来,忙起身见礼。胤禩虚扶了他一把,对三人道:“时辰不早,我们赶紧上路吧,早些到江南,也好早些办差。”隆科多点点头。“八爷说得是,车马已经备在外头了。”江南烟花流水,玉树银花,人人向往,但若是奔着得罪人而去,就是另一种心情了。隆科多此刻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中挣扎,这八阿哥虽被父亲看好,终归年纪尚轻,这一行人去了江南,也不知是去打狼,还是被狼吃了。几人骑马出了京师,改走水路,从京杭运河顺流而下,不过三四天的光景,就到了扬州地界。“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隆科多站在船头,四下张望,满怀感叹。胤禩也从船舱里走出来,闻言道:“怎么,你没来过江南?”隆科多摇摇头。“出京几次,却都没来过这边,听说遍地风花雪月,夜夜曼妙笙歌,让人流连忘返,恨不得老死在这里,我还当是虚言,这番感受下来,才知这些形容不及万一。”这回跟着胤禩出来的人,除了隆科多,还有两名侍卫,惠善和阿林,他们都与胤禩打过不少交道,也算老熟人了。几天下来,很快就熟稔起来,又因出门在外,胤禩让各人轻易不要暴露身份,微服出行,便连奴才这种自称也去掉了,旁人看了,只当是富家公子出来游玩取乐,两淮一带,这种人多得很,他们也没有受到丝毫注目。随着他的话语,两岸杨柳飘摇,隐隐绰绰从水边阁楼里传来哼唱声,用的是他们听不懂的方言,语调却温软呢喃,直叫人酥到骨头里去了。胤禩虽然也没来过江南,到底阅历眼界要多些,不至于失态,但除了他之外的几个人听得都痴了。此时暮色将近,两旁灯笼都点了起来,一眼望去,点点生辉,将整条河道串连起来,桨声灯影,分不清天上人间。到了码头,几人下船,就近找了间还算雅致的饭馆进去。“几位爷是从京城来的吧?”店小二甩着毛巾,过来殷勤招呼。“错了,我们是陕西来的。”隆科多故意道。“嘿,这位爷就别说笑了,您的谈吐口音,分明是京城人士。”店小二笑道:“咱这里每天都有外地人来,而且来了都不想走了,上回有个客人更有意思,还说要在这讨足十个扬州瘦马当妾室回去。”“扬州瘦马?”惠善好奇道。“这您就不晓得了吧。”店小二露出暧昧的笑容。“扬州有三好,景好,歌好,人好。这人,说的就是扬州瘦马,诸位爷若得空,等会儿吃完饭,可以到留香楼逛逛,这是我们扬州最好的青楼,里头的姑娘……啧啧,不是我说,京城天子脚下,什么没有见过,但也保管你们大开眼界!”惠善几人听了果然大感兴趣,胤禩瞧着众人跃跃欲试的表情,好笑道:“我记得你们这儿是饭馆吧,有什么好菜,说几个来听听。”“诶好!”店小二一口气报了好多个菜名,中间不待停歇,听得几人头晕眼花。“芙蓉肺,酱蹄子,酒煮羊肉,灌鹅,煨野鸭羹,醉鲤鱼,炒青鱼片,火腿煨三笋,三丝汤,糖春菜,五香芹菜,豆沙卷,山药糕,萝卜汤圆,醉桃童……”“得得!”隆科多不得不打断他。“你给我们挑几样招牌的上吧,还有,上一斤酒,你们这儿有什么酒?”见店小二又想开口介绍,他忙道:“就挑好酒上。”“好嘞!”店小二眉开眼笑,毛巾一甩肩上,又腾腾腾地下楼去了。待菜一一上来,自然是小巧精致,色泽鲜艳,夹起入口,却各有风味,齿颊留香,纵是在座各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也不由啧啧称赞。隆科多笑道:“我可总算知道江南为什么会出那么多贪官了,就冲着这些吃食,他们也得栽!”一席话说得几人都笑了,旁边惠善带了些讨好的笑容看着胤禩:“爷,一会咱们也去留香楼瞧瞧?”食色性也,刚才店小二的那一番话,就如猫爪子一般挠得众人心头发痒胤禩见几双眼睛都渴盼地望着自己,不由啼笑皆非。“那便去瞧瞧吧。”扬州城不大,至少比北京小多了,但又比京城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妩媚,再穿过一条街,就是青楼汇集之处,有点类似京城的八大胡同。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纤纤女子倚于栏杆处,身段婀娜,软语娇笑,仿佛连声音都要比京城的柔上几分。隆科多他们都是世家子弟,平日又有差事在身,纵然再好这口,也不可能天天往花街柳巷里转,但来了江南,却因山高皇帝远,同行又都是少年人,便少了几分忌惮和束缚。“几位爷,请里边奉茶!”留香楼三个字龙飞凤舞地挂在上头,门口立了两名使女,容貌虽只是寻常,但身段声音却是上等,娉娉婷婷地福身,眉目就含了七分情意。来人察言观色,见到胤禩几人衣着不凡,便领着他们穿过厅堂,往二楼雅间而去。五人方落座,门外走入一人,四十来岁年纪,风韵犹存,似乎老鸨一般的人物。那女人笑道:“奴家喜云,敢问几位爷打哪儿来的,这里可有相熟的姑娘呢?”隆科多看胤禩没有接话的意思,便道:“我们从京城来,经商路过,听说你们这儿的姑娘在扬州首屈一指,就来见识见识,你可有什么推荐的?”“呀,原来几位是京城来的大人,失敬失敬!”喜云笑得殷勤却并不令人反感。“那就先唤梳月姑娘来唱个小曲,几位爷意下如何?”隆科多点点头。“也好。”胤禩突然道:“这茶可是叫兰雪?”喜云面露惊异。“这位爷想来是品茶大家,此茶正是兰雪茶,现如今外头已经少见,正是我们梳月姑娘所制的,一会她来了,爷若有兴致,也可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