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江南向来人才荟萃,江南乡试亦是大清规模最大的,且因当年清军入关时的“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至今活跃着一些前明的反清势力,让康熙对这块地方重视异常,康熙二十三年谒明孝陵,康熙甚至于陵前下马,行三跪九叩大礼,以收天下士子之心。这样重要的地方,如今却派了一个年不过十六的皇阿哥出巡,究竟又有什么用意?一面是担忧,一面是疑虑,胤禛眉头紧锁,默然半晌。胤禩知其所想,却只笑道:“四哥还在念着上次吃的榆钱面么,可要再去一趟?”胤禛果然被他引开注意力。“上次去了一趟,就碰上岑梦如的事情,那种是非之地,以后你还是少点去好。”“晓得了。”胤禩道,“过两日是七哥生辰,邀了我们去府上,四哥也去吧?”胤禛一愣,前几日胤佑也喊过他,这阵子事情太多,他倒忘了。“到那会儿,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吧。”胤佑是成妃戴佳氏所出,身份不显,腿有残疾,莫说上头有太子,就算未立太子,皇位也与他无缘,所以他在众兄弟中,反而是最没有威胁的,连带着几个兄弟平日和他的关系也不错。“成。”胤禩回到府中,便听高明说,岑梦如要告辞返乡,他挽留不住,对方执意要走。高明道:“爷,没有您的吩咐,奴才不敢表明身份,那岑梦如只当不愿意寄人篱下受人恩惠,还说赠金之恩,来日定当再报。”胤禩哑然失笑:“他一个穷书生,莫说要等到六年后才能应考,便是高中了,也得一步步熬起,除非去当贪官,或者捞个肥缺,否则怎么回报?”话虽如此,他仍旧亲自跑了趟客栈留人。这头有人也正在劝他。“安林兄,我蒙皇上恩赐,现在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一个人住显得有点宽敞,若你不嫌弃,不如搬过去与我一起,也好有个伴。”岑梦如摇摇头,拱手道:“仙李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此地长久居住,也不是个办法,你新官上任,俸禄也不多,我怎好让你陪我一起吃苦?”李蟠还待再劝,叩门声起。岑梦如还以为是店小二来赶人,走上前去开了。“梦如,几日不见,安好?”胤禩笑道。岑梦如只当他来为自己践行,却还是有些高兴,心想自己虽然逢此大变,也还能交到一两个知心好友,也算祸兮福所倚了。身后李蟠脸色剧变,撩袍下跪。“下官见过八阿哥。”“李大人免礼。”胤禩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他,再一看岑梦如神情僵硬,好似已经反应不过来了。“安林兄。”李蟠捅捅他。岑梦如回过神,忙跪下。“草民罪该万死……”话没说完,胤禩扶住他。“梦如,我之所以不告知身份,就是想与你平辈论交,你又何罪之有?”岑梦如默然半晌,方才叹道:“岑梦如何德何能,得八阿哥如此看重,只是乡试场上,终究辜负了您的期望……”“不遭人嫉是庸才,何须耿耿于怀?”胤禩道,招揽人心贯来是他的本事,此时自然信手拈来,但对于岑梦如,他也确实有几分真心。“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只此一事便让你消极不已,将来若有大事,又如何面对?”岑梦如面色灰败,没有说话,李蟠也在一旁劝道:“安林兄,八爷说得不错。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你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不要因此埋没了自己。”胤禩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笑道:“我府上倒还缺了个西席,梦如若不嫌弃,可前往聘之,一来自食其力,二来又有余暇做学问,不知意下如何?”岑梦如挣扎许久,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只说自己考虑一下。胤禩也不逼他,知道李蟠必然会再劝,便先告辞出来,只交代高明多关照他,若岑梦如执意要走,也不要强留。胤佑生辰那天,胤禛胤禩二人结伴到了七贝勒府前,却发现太子与大阿哥的车辇居然都在。两人对视一眼,皆中对方那里看到诧异之色,站在门口的侍从迎了上来,打千请安,将两人迎进去。“两位爷里边请!”“太子与大阿哥也来了?”胤禩往里面走,边问道。“是,其他几位阿哥也都到了。”仆从答得利索,步子也走的很快。胤禩心下皱眉,往常这种事情,五阿哥也就罢了,三阿哥自持身份,不来是正常的,至多也就送份礼,太子与大阿哥更是稀客,怎么全凑到一块去了?进了正厅,果然看见兄弟们正在里头说话,主人胤佑陪坐在旁边,见胤禛胤禩来到,起身笑道:“四哥,八弟。”“祝七哥年年有今日。”两人先给太子请安,胤禩才朝胤佑笑道。“承你的情了,酒席一会便好。”胤佑微微一笑,他的腿疾其实并不是很严重,若走得慢些也看不大出来。太子笑道:“老八,这次皇阿玛着你前往江南巡查,你心中可有腹案了?”不待胤禩回答,大阿哥便接道:“太子此言差矣,还没看到实情,又有何腹案可言,不过秉公办差而已。”七阿哥暗暗叫苦。胤禩眼角扫过胤佑脸上的无奈,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同情,换作自己生辰撞见这种事情,只怕心情也毁了大半。太子似笑非笑,说话的对象顺势也换了:“本宫听说,大哥府上一名侍妾,是扬州盐商的养女,刚还在为大哥担心,八弟此番调查若是殃及池鱼,那大哥的脸可就被丢光了。”大阿哥面色不变:“有劳太子殿下关心,那侍妾并非什么盐商侄女,只不过是寻常百姓,清白人家的女儿,更扯不上那些龌龊事。”胤禛道:“今日是七弟生辰,太子与大哥便给七弟个面子,暂且搁下朝政,咱们兄弟几人好好喝一杯吧。”大阿哥点点头:“老四说的是,今日不醉不归。”太子暗恨话头被抢,却也只好就此停歇下来。不多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说酒席摆好了,兄弟几人移步偏厅。年纪小点的几个阿哥,虽然听不大明白方才的话,却也被气氛所慑,束手而坐,不敢多话,此刻见氛围稍缓,便都渐渐雀跃一些。但是太子在场,众人又能高兴到哪里去,菜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幸而太子用了几箸,宫里头就来人,说康熙要见他,太子放下筷子匆匆走了。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大阿哥笑道:“这会可以好好吃一顿了,老七,你府上厨子可真不错,改日我让我家厨子过来与你学手艺,可不许藏私。”七阿哥也笑道:“大哥说哪儿的话,你说看上这点手艺,不若将那厨子也要去,日后弟弟上你那里多蹭几顿饭也就是了。”大阿哥大笑:“我可不敢夺人之美,到时候只怕被你给吃穷了!”席间氛围渐渐活络起来,胤禟与太子本就不对付,见他今日在大阿哥那里吃瘪,又没吃上几口就被康熙叫走了,更是高兴,只差没放鞭炮庆贺。兄弟几人虽说不上亲密无间,但总归是可喜的日子,少了太子,说话也就放开些,难得的是大阿哥这一年来居然也很少端着架子,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面上看来,倒比太子的人缘还好些。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大阿哥先告辞离去,年纪小些的阿哥们怕错过宫门落下的时间,也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最后只剩下胤禛与胤禩二人。“今天的事情,旁的不说,先谢过四哥了。”胤佑举起酒杯。胤禛知道他说的是太子与大阿哥争锋相对时,自己出面解围的事情,便安慰他:“此事与你无关,不要放在心上。”胤佑苦笑道:“我平日可也够小心的了,没想到这里还能成战场了。”烛光闪烁,胤禛仿佛看见他鬓间居然有一根银丝,心下恻然,没有接话。却是胤禩道:“七哥放宽心,你向来低调,皇阿玛就算知道,也不会怪罪于你的。”前些日子康熙借故发作了一些人,细数下来,俱都是依附太子与大阿哥的人。明珠与索额图,一个是大阿哥堂叔,一个是太子叔公,却还好端端的,让人压根揣测不了康熙的心思。也因此,向来谨慎低调不下于胤禩的七阿哥,才会那么小心惶恐。三人又说了几句,胤禛胤禩起身告辞,出门离去。两人是骑马来的,此时都将马交给下人,踏着月色缓步而行。胤禛突然叹道:“我没想到胤佑竟然会吓成那个样子。”胤禩略略一笑:“朝堂风云变幻,今日富贵,指不定明日就翻了个样,七哥自然心有戚戚然。”“胤禩,你可也曾怕过?”胤禩一怔,顿了顿,道:“自然是有的。”刚刚回到康熙二十七年的时候,总怕这是个梦。后来,却是怕重蹈覆辙。胤禛心中一软,伸手去握住他,感觉到对方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终究也没有抽手,不由狂喜。“刚才,我看见胤佑,竟然生了白头发。”胤禩讶然,随即又点点头。“这也难怪。”以他重活一趟,尚且战战兢兢,更别说胤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