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坚持要守灵,不离半步,连晚上也守着,谁也劝不住,消息传到康熙那里,他觉得这个儿子情深意重,便吩咐其他人不要阻拦,只须小心照看。七月的夜晚并没有白天那么闷热,习习凉风自四面八方拂来,却吹不动那低沉的心情。高明在前面提着灯笼,步伐不疾不徐,那灯笼辉映着夜晚的紫禁城,显出几分凄清。因着佟皇后大丧的缘故,这几日宫内的气氛都有点沉滞,康熙心情不好,众人都提着一颗心,连朝堂上以往无风也要兴起三尺浪的御史们,也老老实实安静了几天。穿过重重宫阙,胤禩来到景阳宫前。宫门因着佟皇后停灵的缘故大开着,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情形。梓棺前跪了个人,低垂着头,身着缟素,背对着他。胤禩叹了口气,跨进门,轻轻喊了一声:“四哥。”依偎听到胤禩的声音,胤禛动了动,却没有转头。跪着的身体挺直了腰板,像极一尊雕像。在很多年以后,胤禛的发妻乌喇那拉氏去世的时候,胤禩已经看不出他的情绪起伏,但是现在,这个四哥还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脸上带着悲伤,眼睛残留着哭过之后的红肿。胤禩走过去,在他旁边跪下。“佟额娘很疼我,虽然她不是亲生额娘,但我宁愿她是……”声音越来越低,胤禛垂下头去,声音嘶哑。“佟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很好的额娘。”胤禩道,“你该喝点水,或者吃点饭。”胤禛摇摇头。“我吃不下。”“你若不吃,佟娘娘在天有灵,怎么会安心,她无非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活出个样子来。”胤禩知道他对佟佳氏的感情极深,从小没有受过生母疼爱的胤禛,把佟佳氏当成自己的母亲,一腔孺慕之思都倾注在她身上,以至于后来跟生母的关系越来越坏,这也是其中一个隐因————德妃其实很厌恶这个抢走了自己儿子的女人。胤禛低头不语,良久,才打开胤禩进来时提过来的食盒,端起里面一碗小米粥喝了几口。胤禩点点头:“这便对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为佟娘娘守灵。”纵是胤禛再伤心,也被他逗得不由嘴角扯起。“你才八岁,说话跟小老头似的,我才是你哥哥。”胤禩望着他,实在无法将眼前待自己至亲至善的胤禛,与日后迫他至深的雍正皇帝联系起来。“你怎么了,怎的发起呆来?”胤禩回过神,勉强笑道:“我看四哥这几天憔悴了不少。”胤禛被他一句话又牵起伤心的情绪,低声道:“我日后,便没有额娘了……”话未落音,就被胤禩捂住嘴巴。“四哥有额娘,四哥的额娘就是德妃娘娘,皇宫内外到处都是耳朵,以后莫要胡说了。”胤禛看着胤禩肃然的神色,心底涌起一股暖流,默默道:佟额娘,你放心吧,这宫里不是没有人关心我的,我一定会像答应你的那样,好好对待八弟。胤禩不是看不明白胤禛眼里的温暖,但他一直装作不明白,或者说,因着前生的纠缠,他一直想要避开这个人,奈何命运捉弄,自己醒来碰上的应对太子还没大婚,但康熙疼爱这个儿子,没少赐给胤礽教他通晓人事的宫女,因此毓庆宫并不像阿哥所那边,清一色都是太监或嬷嬷。太子遣退了所有人,回头见胤禩还站在那里,不由一笑:“怎么杵在那里,过来。”胤禩抿唇,往前走了几步,站住,拱手道:“臣弟不敢逾距。”“倒是守礼。”太子哼笑一声。“听说最近皇阿玛,对你看重得很,这倒不容易,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胤禩明白太子今天是来找碴的了。他面上淡淡,道:“谢太子殿下夸奖,忠君爱国,是臣弟的本分。”“本宫还听说,你在皇阿玛面前夸下海口,说愿为贤王,辅佐明君,是么?”太子踱过来,绕至他身后,拈起他的发辫把玩,句句绵里藏针。胤禩心中一突,自己只想着最终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却忘了眼前的太子,此时才是众人心目中名正言顺的储君。“那天是臣弟孟浪了,口出狂言,请太子殿下恕罪。”“上次不是还喊太子哥哥么,怎么转眼就成太子殿下了?”太子低下头,几乎要贴到他的脖颈处,鼻息喷在皮肤上,引起胤禩一阵鸡皮疙瘩。“那天你扰了我的好事,却要怎么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