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中尉就是诸干,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这等局势未明的情况下,是万万不会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到时候一个不好,功劳没捞着,反倒落了罪过。唯一庆幸的是,像他这样的人,被奸佞利用的可能性也不大。奋武军由刘楠所掌,没有刘楠的命令,谁也调动不了这支军队,但是奋武军驻扎在城外,非帝命不得入京,现在自然也好端端地在城外待着。南军就是卫尉,老大是上唐乡侯赵翘,但赵翘眼下就在宫里,也许是守在皇帝身边,也许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在巡视宫廷,总之没有露面。宋谐固然位高权重,平日里还能反驳刘远,但说到底终究没有兵权,一旦有人把住宫门不让他们入内,任是宋谐也没有办法。所以一干人才会被堵在宫门那里束手无策。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来,所有人的心都揪成一团,脸色越来越难看。许绩早就坐不住,绕着厅堂走来走去。范禹亦是愁眉苦脸,束手无策。范谦夫妇上了年纪,心中既担心又无奈,精神很快就有点撑不住了。“阿母,你不要担心,阿父不会有事的。”刘予把肉肉的小手放在范氏的手背上,像从前长辈们安抚他那样拍了拍母亲,稚嫩的声音分外清晰。“是,你阿父不会有事的!”范氏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强忍心中酸涩。“姑姑怎么还不回来?”刘予仰着头发出疑问。“你姑姑她还在京外呢,一时半会只怕……”范氏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要哭出来了,连忙咬住嘴唇。轰隆隆,仿佛是在打雷,从远处传来。但细听之下就能发现,这根本不是打雷,分明是有许多人马朝这边奔过来,由于数量众多,所以乍听下去像是打雷。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敌友未明,众人的心立时就提了起来,范氏惊骇得紧紧抱住刘予不肯松手!许绩反应极快,当下就飞奔出去。许多范家的仆从也是又惊又怕,也都纷纷跑出去探看。这种情况下,若来的真的是敌非友,躲也来不及了,许绩索性打开大门。天色还处于似亮非亮的交界,隐隐露出几分晨白,却又含蓄地掩映在大片大片的墨蓝之下,这是一日中最清凉的时刻了,暑气完全消退,充溢在鼻间的是日出之前的草木轻信。结果许绩就瞧见——大队人马疾驰而来,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范府门口。一眼望去,那队伍里头大多都是熟人,有徐行,还有陈素。然而令许绩激动起来的却不是他们。为首之人,身着石榴红的襦裙,随着人在马上颠簸,那道火一般的红色张扬得如同自九天云上飞来的丹凤,艳丽而炫目,令人无法直视!那是——“长公主!!!”许绩欣喜若狂,终于禁不住喊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盼望看到刘桢!☆、老实说,当时太子要进宫,许绩虽然反对,可也并不认为这此去危险性很大。一来他们已经知道,皇帝身边的方士很可能与陶氏有关,对方花了两年时间,让皇帝彻底相信丹药的力量,就必然会花更长的时间来耐心布置一切,而太子这便虽然有所察觉,却始终没有打草惊蛇,所以对方不太可能仓促之间就发动宫变。二来现在京师的三方兵权,全部都没有掌握在陶氏或安正手里。别说生性谨慎的诸干不可能参与造反,就是赵翘,以他对皇帝的忠心耿耿,中间还有赵廉这一层关系在,打死许绩都不相信他会倒向陶氏那边,这完全是赔本的买卖。而城外还有太子的奋武军呢!三来,刘远是亲手打江山的开国皇帝,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庸君,无论是勇武无双的项羽,还是老奸巨猾的英布,通通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连丞相宋谐都被他折腾得灰头土脸,这样一个人,即使因为用了丹药变得暴躁易怒,但在所有人心里,仍然是坚不可摧的,许绩也无法想象皇帝会成为宫变的对象,他在内心深处,始终认为刘远是不可战胜的。正是因为这三个原因,使得包括许绩在内的所有人,甚至是太子刘楠自己,都放松了警惕。甚至对刘楠而言,他还多了一个原因,在听说刘远昏厥之后,他就关心则乱了,能够在入宫之前让赵廉等人去找房羽他们,甚至将奋武军的兵符交给许绩,让他转交刘桢,已经是慌乱之中最理智的安排了。刘桢不在,赵廉他们当然也不敢死拦着刘楠不让他入宫。就像所有人想的那样,皇帝昏厥之后再醒过来,疑心病犯了,下令加强防守,能够为他们提供消息的人全部都被挡在宫门内,出不来,皇帝又单独召太子进宫,这些都是应有之义。宫变的可能性毕竟很小,如果太子不进宫,被皇帝觉得他在故意拖延,别有用心,这个责任谁能担当得起?但是在听到连宋谐都被拦在宫门外面的时候,许绩就觉得不妙了,事情似乎偏偏往他们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这个时候,许绩也发现了,如果赵翘还在宫里,他是赵廉的老子,赵廉又是□□,有这层关系在,赵翘不可能不出面,但他到现在仍然没有出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赵翘眼下的处境很可能身不由己。这样一来就麻烦了。宋谐的权力再大,也是没有兵权的,他可以带着百官要求陛见,但只要南军的人不放行,他们就无可奈何。除了刘楠之外,没有人能调动奋武军,而巡守京畿的北军更加不可能听令。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刘桢就成了唯一能够盘活这盘棋局的人。论身份,她是皇帝的长女,皇帝亲封的长公主,太子的亲妹妹,排开皇帝那不靠谱的老爹不说,现在没有被陷在宫里的刘家人里,就属她身份最为尊贵了。论能力,在四面都陷入章邯势力包围圈的时候,刘桢曾经帮着父亲守住咸阳城足足三年,这份胆量就已经不凡,更不必说这些年她的影子若有似无地出现在许多朝政决策的背后。论圣眷,这世上还有谁敢公然甩了皇帝视之如命的丹药匣子,再把他看重的方士赶出宫?虽说后来方士又让皇帝给找回来了,但也只有这位胆大包天的长公主敢这么做,不仅做了,还没有得到任何惩罚!是以许绩看到刘桢时的心情,可真跟看到亲爹复生没什么两样,就只差热泪盈眶了。刘桢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刘楠入宫前留了一手,将兵符交给许绩,让他转交刘桢,后来徐行出城迎候刘桢,许绩又托他将兵符转交,眼下刘桢身后跟着的,正是一整支奋武军,难怪大队人马一路奔驰而来,声势庞大,大老远就惊动了人。不仅是他,因为担惊受怕而忍不住跑出来察看的范家人在发现来人是刘桢之后,那种先惊而后喜的心情简直是难以形容的。“糊涂,太糊涂了,太子怎能只身入宫呢!”刘桢已经从徐行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旁观者清,立马就知道大事不妙,此时心急火燎,既担心老父,又担心兄长,心情不比任何一个人好受。许绩也是满脸懊悔之色,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他拱手道:“幸而公主及时赶到,眼下宋丞相他们正在宫门与南军士兵相持不下呢!”短短两句话里,就包含了许多东西,刘桢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她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离咸阳城越近,得到的消息就越不乐观,路上她与陈素二人分析过几回,越发觉得郭质这件看似荒唐的事情背后隐藏的讯息很不简单,但是一切仅仅只是猜测,他们人在京外,局势未明,不可能妄下定论,直到在咸阳城外遇上徐行,又接收了奋武军,刘桢才发现,情形之坏,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虽然身心俱疲,但她现在的精神却异常亢奋,那是一种面临巨大压力下的紧绷,在这种紧绷下,神智反倒变得异常清明,大脑高速运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姑姑!姑姑!”刘予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当下就要朝刘桢跑过来。许绩眼明手快地拦住他:“你姑姑有要事在身,马上就要走了!”刘桢怜爱地看着他,却没有下马抱他:“小鱼,等姑姑把你阿父带回来,再陪你玩好不好?”说罢又对许绩道:“阿绩,我留下一千兵马给你,范家就托付给你了!”许绩很明白刘桢这番话的用意,一旦宫中真的出了变故,而皇帝与太子又有万一的话,刘予就是名正言顺的接任者了。想及此,他肃容拱手:“请殿下放心,有我在此,必使贼人不敢来犯!”范氏虽然不谙政事,女人的直觉却灵敏得很,当下就从他们的对话里嗅出一丝不祥的意味,但她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以免让父母兄长倍增担忧。在得到了许绩的承诺之后,刘桢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就让陈素点了一千兵马出来,然后掉转马头,直接带着陈素徐行等人,朝宫门方向疾驰而去。再说宫门那边,此时的宋谐等人已经有点后继乏力的感觉了。一开始,先是孟行与房羽赶到宫门处,要求入宫,被公车司令郑浣挡住了,对方以皇命在身为由,言道陛下有令,此时宫禁未开,不允许任何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