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不是个好脾气的,气哼哼从地上捞起一只千斤灵兽抡起抗到肩上,那蛮牛皮糙内厚,还没死绝,四蹄被捆绑着,在那人肩上哼哼着粗气,喷出一团团幽蓝雾体。旁边劲装人似乎等不得,迈开大步先走了。
江凡摸摸脸颊,觉查这人非但不喜欢自己,还极其讨厌。
江凡自幼出家为道,道观里长大,颇有几分查颜观色的本事。当年香客们喜他面善,师傅夸奖他会逢迎,升仙后上下打点,攒得不少好口碑,除了江昊还没有人这么讨厌过他。
江昊,其实江昊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当年江昊住处与道观毗临,两人常隔着道墙攀谈。那时江凡年纪不大,观里分派下来的肥皂、洗脚石常被大道士们分刮;得了香客们常下的好物什,先是孝敬给师傅,后来便常常藏好送给如意。有一次得了个带玉坠的香囊,被师兄们抢了去,江凡一时气恼与他们争吵起来。江昊知道后,特特为他讨了公道,将那两个年长他许多的师兄们暴打一顿。
再想到刚才江昊剑光笼罩下只顾着害怕,现在回想,莫名的心底升腾出些暖意,江昊到底是向着他的,就如同自己见不得他有难般,一瞬间的犹豫就挺身迎了上去,几百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了。
当时的江昊还不是现在的江昊,维护他的样子与这人倒颇有些相似,这人似乎因为袁九才极不待见他。
江凡忍不住回头看江昊,发现江昊也在看他,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出对方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套袁九的底细。
蓝衣人抗着异兽行走如飞,并不多话。袁九想要说的话,全都展在扇面上,江凡觉得他不是有难言之瘾就是天生有疾。
江昊上下打量着袁九,袁九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冲他微笑,江昊默然不理,却对前面的随从微微颌首。袁九折扇合拢后指向蓝衣人,再次张开,上面瞬间换了字样“这是袁福,我的奴才。”然后用扇子打那人肩膀,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袁福倒也不恼,撤回身形横在江凡与他之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家主人有座七彩楼,就在附近,可否上楼一叙?”
江凡看了江昊一眼,见江昊剑柄轻点,示意他答应。江凡立刻笑得春光满面“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路走去,早已不见那赵老汉的踪影,江凡虽然记挂也只得暂时作罢。而说的那座七彩楼,就是他们见过的“高升客栈。”墙体泛着七彩纹饰,楼外华丽无双,楼内也富丽堂皇,金雕钢铸楼梯扶手上都闪着镏金光。与外面听到的热闹场面不同,里面楼内饮酒者廖廖,门前更是空无一人。
每一层楼举架都颇高,阶梯便有五六十级,黑砂石砌成的台阶敦厚坚实。有眼眶乌青的店小二晃了上来,几碟糕点一壶清茶,四人围坐灯下,地下只余一对人影。
江凡赞过景致又赞袁九品味,把袁九捧得心花怒放,袁九眼里的江凡虽然相貌丑陋了些,但是在座四人,也只有他能谈一谈,因为属实会说话,也愿意同江凡多讲。
袁九白袍一展,折扇挡在鼻下,微笑着冲江凡眨眼,雪白的扇面上写面“过奖”两字。淡青色隶书,行笔飘逸秀美力道苍劲,上面隐隐飘着墨香,奖字最后一划显然还未干透,倒像刚刚写上去的。
袁九写得慢,江凡也不急,两人一见如故,一个说一个写倒是相谈甚欢极其投机,唠得如火如荼时,江凡便问他师从何方。袁九也不遮掩,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技艺。
袁九说他自幼父母双亡,几个哥哥虽然对他亲厚有加,只是常年出门在外谋生,只他一人寄养在伯父家。他便师从伯父。
伯父虽然是一方豪富,只是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年纪稍长后便搬出来独居。袁九本就惧怕轮回之苦,便苦修技艺,机缘巧合之下再偶遇高人点拨后自此便修心养性,如今修真五百年已是半仙之体。
“在这里开善堂,渡阴魂,是为自己积些功德。”
江凡见他坦然,在袁九问及姓名出身时,便直言相告“我叫江凡,是离此地八百里远处的洛阳土地。”话未说完,桌下就挨了江昊重重一脚。
袁九挑眉看江昊,折扇上现出“这位是?”
江凡刚才被江昊猛然一踢,咬到舌头,不敢说真话,大着舌头介绍“这是我弟弟,江昊。”
“不愧是已修成仙体,贤昆仲果然风姿卓约。”
江凡脸孔晒红,连连摇手“我还不行。”往常他自谦的时候会在“我不行”之后再加上一句“我家内弟那才是真正的人物。”
如今不等江昊再抬脚,自己就将舌尖咬了一下,把话吞了回去。
江凡话说一半,袁九将头靠过来,低垂视线故意错开江凡带羞愧的脸,半探过身子嘴唇擦着江凡耳廓,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话。
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江凡自然更加费劲,勾着听仔细侧耳“你说什么?”袁九噗的笑出声,江凡只觉耳内传来阵阵哈气。只见袁九,手指沾茶在桌面上写了个字。低头细看那字迹,精致的字体如同旋转着的花蕾,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他却不识得,认真辨认去,那字便像飞舞的蝴蝶变着花样的旋转,江凡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发晕,桌边几个人都变得摇摇晃晃模糊不清。
江凡下意识的伸手去拉江昊,这边被袁九勾了下巴过去“怎么?不认得呀?”江凡侧过头看袁九,两人鼻尖相碰,江凡神思迷茫,只觉呼出的那口气尽被袁九吸进嘴里。
江凡后颈发梗,想要举手又无力,想转身又扭不动脖子,想叫江昊微微张嘴,力息再被吸走,根本叫不出声。袁九笑眯眯的看过来的样子,看似热情备至眼含笑意,可是那眸底时而透着股森冷,不经意间闪出来,令人觉得脑后阴风阵阵。
袁九借故与他亲近,自呼吸间吸食精气,江凡被憋闷得差点昏厥过去。意识迷离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芳香,那是袁九身上佩戴的香囊,刚才他还在疑惑为什么会带气味这么浓裂的香袋,忽然间辖然开朗,原来是为了遮挡身上的气味。
江凡微闭着眼睛,用力一嗅,终于吸进来点气力,脖子向后仰了仰,鼻孔上扬,避开袁九的封闭,终于吸了口气。
刚才被香囊蒙蔽没留神,如今靠得近坐得久了,江凡便闻到袁九身上隐隐传来龙气。可见这人身份不同,并非什么大富之家出来修行的公子,想必是有来头。
不等江凡发难,袁九又靠上前来“江兄?”
江凡一滞,屏住呼吸。袁九推过一碟绿豆糕“江兄,尝尝我们楼里的糕点,是请了江南的师傅特意调制的。”顺手拈起一块,递到江凡嘴边,江凡伸手接了过来,只一味对袁九微笑,不敢张嘴。
袁九见江凡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脸,羞赧的转过身用折扇半挡在鼻底,目光流转里,早就瞥见江昊脸色渐呈铁青。袁福的自不必去看,也知道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