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锦生一瞬间浑身冰凉。
掌柜的声音依然在耳畔萦绕“虽说是外乡人,到底是条人命,鄢家也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后来就惹上官司,几乎要下大狱。鄢家后来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辅门路,买了个平安,最后也风平浪静了,不过鄢老爷子从那以后就常住江城,不回来了。”
何锦生浑身脱力,幸亏掌柜的搭手才勉强站稳,何锦生晕眩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虚脱脱的“他是这样的狠角色?”
何锦生忽然想起和鄢容一起看云太太时,他笑起来那种神经质的阴险劲儿,还带着种兴灾乐祸,不由得呆呆的发怔。
早年间,何锦生与鄢容刚熟识时,曾开玩笑般问他,如此败家将来鄢家大少爷和他清算家产怎么办?鄢容打趣道“我哥才不稀罕这些家产,他图他老丈人的。”大家哄堂一笑。这些年下来,何锦生确也没见过鄢家大少,连鄢老爷子都没回来过,属实是件奇事。
鄢容于他最初也不是好依托的良人,只是来此间也有四五年光景,一番打量也只有鄢容还上得了台盘,需要借助时鄢容又总在身边。
何锦生是个性情古怪的人,脾气烂又好钻些牛角尖,偏偏鄢容受得他这样作闹。
鄢容的性子有几分闷,整天窝在宅子里,也不走亲也不访友也不拜会什么达官贵人。若是少年时分,何锦生定然看不上这样的人,但是在芜镇这样的小地方,尤其是在那几个脑满肠肥的衬托下,鄢容就显得脱俗许多。更何况他不善社交,却不限制自己凑热闹,何锦生也乐得自在,从不勉强鄢容去应酬。
何锦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在京城混过几年,那藏龙卧虎的地儿实在没有多少施展的机会,倒是来这里攒下些许银子颇有几分名声。
几年下来,你情我愿,情谊愈发深厚。与鄢容默契有之相互疼惜也有之,他们的关系自不比旁人,何锦生不信鄢容会对他也那么绝情。
这么想下去,便有几分沉着了,虽则心情忐忑,无非是这些话暗合着云祥刚才语焉不详,竟是这样的巧。
掌柜的是自己人,说的也都是贴己话,“我的爷,咱们都是外乡人,谁肯真心相与?若不是碰见荣庆班以前的班主,哪里知道这些个事儿?”
掌柜的话像针一样刺到了何锦生,熬到大戏唱完已经是后半夜了,何锦生拖着身体勉强回到店里。
掌柜的正在清点行头,见他回来不由得惊诧,倒是何锦生呆怔怔的坐在一壁看他忙活“不用理会我,你尽管忙你的。”
掌柜的又清点了一阵帐本便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陪他喝茶“今天怎么回来了?”往常这时候都是住在那边的。
“胸闷,人太多乱哄哄的闹腾。”
掌柜见他气色灰败也不敢深问,何锦生的脾气,想要回来那边强留自然是留不下的,看样子也不像在那边受了委屈。“那两个班子借的乐器行头明天送回来,孩子们我先打发他们睡了。”
何锦生点头,闷闷的出了一口长气“荣庆班的那个班主,你还有联络吗?”
掌柜的半探过身子“他人就在班子里。”
何锦生大张了眼睛回望向他,颇为吃惊,微眯瞳孔想了一下便明白前因后果了。“你说班子里新来了一个唱判官的大花脸来着?”
掌柜的点头,“正是他。”
“我的爷,他进班子也有些日子了,你是不是要见见?”
何锦生笑,到底是自己人贴心“见见吧,让他明天上午来。”见掌柜的微有迟疑,何锦生嘱咐道“越早越好。”
两个人正在悄悄商议,忽然有人敲门板,何锦生比了个嘘的手势,听那声动有些像李署长,吓得汗毛倒立,想要溜上楼,上了几级台阶又退下来,轻轻开了后门进了院子,冲掌柜的比了个口型,急急的把门掩上藏了起来。
掌柜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李署长打发走,摸上楼梯拉开灯绳,原准备给何锦生拿套辅盖让他睡在后面,结果明晃晃灯光下见鄢容垂着头坐在椅子里,两腿平直伸出来,皱着眉用手挡光。
掌柜的吓得跌脚大叫一声。“我的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鄢容皱眉,声音沙哑中带着不满“早就在了,锦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噢,昨天周末,谷阳给自己放了一天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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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锦生自忖,李署长撒痴撒醉的形态鄢容必是都看到了,是以觉得有几分丢脸,又暗自嗔怪鄢容在楼上不作声响,也不知道自己和掌柜的悄声说话他听了几分去。可钥匙是自己给他的,让他有时间便悄悄的来也是自己嘱咐过的,左右不得施展于是恼羞成怒“晚上我的戏,没看到你,我知道你在秦宅。”
鄢容只懒懒的噢了一声。
何锦生更是恼火,擦净手脸后把手巾叠成四方块又扔回在脏水里,“我问你,你怎么看我?”
鄢容不明白他发的哪门子疯,被他先发至人的气势惊到了,迷登着眼看他,“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
“鄢容,你知道的,这么些年我讨生活不容易。我从没巴巴的求过你照应我生意,可你好歹也要捧捧场是不是?”
鄢容脸色有些讪讪的,“我是什么人,秦司令能请我听戏?我照应你生意?十个鄢容也不如一个秦司令排场大。”见何锦生要发飚,立刻拱手“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舒服就先走了,我也懒得待见他们。”
说到后来语气更是有些自暴自弃“我连席都没吃,更别提听戏了,当然也没看到你。”
鄢容吸了顿饱烟而已,主人没想过理会他,下人看他的眼色怪异得很,呆在那里也相当无趣。“我大半夜的来等你,不是为了看脸色的。”
鄢容长叹一口气“我还饿着呢。”
知道他没吃席,相必是哪里受了暗气,何锦生倒有几分心疼,口气缓和了许多“我只是随便一问,你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想想又说“那叫点宵夜吃吧。”
吩咐过后何锦生觉得话还是要讲透的好,摊手剖白,“我也不想应酬,可你知道的…”
不等他讲那些情不得已的话,鄢容便不耐烦的摆手,“好了好了,你是疲于应酬,我是懒得应酬,其实我也不会应酬。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吹些不着边际的牛皮有什么意思?他们讲的那些时事政治又烦得很,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国家会因为你讲它它就变化了?”
何锦生走过来两手搂了他颈项,鄢容来了也好,正有些事要问他“算了,我们不谈那些应酬的事。”忽然闻他满嘴都是酒气,不由得疑心,“你没吃席,又到哪个温柔乡吃花酒了?”
“哪有吃什么花酒,不过是街对面随便喝了两杯而已。”
何锦生本是诈他,见鄢容侧着脸讲话,便斜着眼睛打量他。鄢容不知道自己说谎时,总是侧着脸不敢看他。鄢容哪敢告诉他自己又包了梅秀,去年因为这个两个人可是拗了好久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