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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无义】
【怡情舫】并不养心,倒是有些伤肾。
平常的青楼讲究色艺兼美、欲拒还迎的情趣,独独这怡情舫却是热辣放荡、露骨挑逗,带着浓浓的野盗风与匪寇气。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九流”风格,被明州远近的文人雅士所诟病,更被众多青楼同行视为业内工贼,深深厌弃。
然而,对于庄氏父子这样的商贾富豪,见惯了婉约柔然、流盼生姿,【怡情舫】这样的原欲欢场反而更受用。不仅如此,那些平日在人前将这【怡情舫】抨击为“斯文扫地”、“禽兽之乐”的文人雅士,一朝富贵傍身,同样辗转舟车、便装潜行前来寻欢,欲罢不能。
人欲如此,人性如此,奈之若何?
囚龙岛少岛主王轮,久浸其中,深谙此道:不仅为往来豪客提供技艺工巧的皮肉之乐,还将东瀛女子无条件卑躬屈膝的气质融入其中,给空洞虚荣的男人们一种【为所欲为】的心理满足错觉;此外,【怡情舫】只是一座停靠在海边的孤船,不受官府衙门管束,更不受地面的礼义廉耻约束——船在海浪荡,人在船放荡,不亦乐乎?
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怡情舫】安全。
一者,囚龙岛恶名昭彰,且与外界素无瓜葛,无人敢到【怡情舫】来寻仇、耍贱、捣乱;
二者,少岛主王轮心机深沉,“经营有道”,为有需要的客人提供周全的安全和隐私保护。在【怡情舫】背面、朝海的甲板,特设了一个密客登船平台,不方便从码头正门登船的客人可直接乘船绕到背面平台再登船,避开岸边的众目睽睽,走时亦然。
曾有不愿露名的风流文士感慨【怡情舫】的周全服务,余味无穷,留下诗作:
流莺交尾百欲生,
红唇酒印扣心门。
孤帆借影潜入夜,
谁家王孙少一人?
囚龙岛少岛主王轮凭借这怡情舫,不但日进斗金,更是笼摄了明州远近的诸多商贾权贵。
庄定海便是在此相中了花魁柳情。
早茶刚过,钟管家铁青着脸听完派去【怡情舫】盯梢的手下陈述,气得站起身来回走动——原来柳情此时已经将庄定海完全抛到脑后,日间与州府达官饮酒作乐,夜间则孤舟离舫与一位神秘贵公子幽会。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老爷生死难测,这婊子竟然安之若素!”
…
钟管家怒形于色,拍桌子骂出声来。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到柳情不会对庄定海挂怀,但真正得知柳情所为,仍然愤恨难平,如同自己被羞辱了一样。
“备马!去一趟东海码头!”钟管家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一面自言自语道:“不能让这婊子那么舒坦!不能便宜了这个骚蹄子!”
【怡情舫】原是一艘官船,在距离囚龙岛不远的冲沙湾倾覆,当时风高海阔,官府无力打捞。不久之后,不知是洋流推运还是海啸凶猛,竟把这巨船残骸带到了囚龙岛东侧岛礁附近,反而成了王轮的私产。如今这巨船金漆墨染,修缮一新,俨然一座海中楼阁,好不气派!
不到两个时辰,钟管家的车驾抵达东海港码头。怒气未消的钟管家带着一众随从,轻车熟路,不顾老鸨的阻拦,径直到了【怡情舫】顶层的海月阁。刚步入正厅,柳情已经扭着水蛇一般的魅腰迎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明艳的红绸丝巾,言语娇嫩甜腻:“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钟大管家啊!看来您这是要来兴师问罪啊,动静闹得那么大!可别吓坏人家姑娘家家的呀~”
“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多日不见柳情姑娘,我家老爷甚是挂念,特命在下过来探望柳姑娘近况!”钟管家同样话中带刺,冷冷说道。
“哈哈…”柳情笑得花枝乱颤,浮浪地说道:“嗯?我没听错吧?他还有力气挂念我?你看,我好好的呀!其实啊,我也很挂念你家老爷的啊,我好想他快点过来找我把酒言欢,共度良宵啊~”
“你~世间竟有如此薄情寡义、恬不知耻的女人!”钟管家哪有柳情这般刻薄的伶牙俐齿,一时被激得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好忿忿骂道。
“哼~少在老娘面前摆什么臭德行!”柳情面含冷笑,甩了甩手中的丝巾,指着钟管家说道:“我告诉你,我可不懂你们中土这些什么文人雅士的礼义廉耻!你们这些臭男人!个个挖空心思要爬到我床来,哪个是为了什么情啊义啊的?少给我扯什么郎情妾意的,我都听恶心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女,钱给够了,老娘满意了,只管让你们快活,我可没功夫陪你们这些老爷演什么山盟海誓!”
“化外之地,蛮夷之邦,倭国小人!好吧!这么说吧:你们东瀛人懂不懂礼义廉耻,有没有礼义廉耻,姑且不论;”钟管家感觉自己还是高估了这婊子底线,长长叹了一口气,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但我家老爷既已过了赎金奔礼,也与你定下婚期,这明州人人皆知。说起来,你也算我庄家待过门的妾,你,你总要顾及一下我庄家的体面吧?”
柳情眼大而无神,唇红而无形,似乎没太听懂钟管家头几句话是在骂她!只如街女泼妇一般回了后半句的话:“哼,体面?能来这玩的主子那个不是体面人?你以为就你们庄家有体面?”
“柳情!你口下留德!”看柳情对庄家如此不敬,钟管家怒从中来。
“呵,我们的钟大管家要威啦?你们若是觉得自己亏了,赎金奔礼退还给你们就是嘛,我才不缺那三瓜两枣的。你们看好了~我可是原封不动的放着呢?”柳情边说边指了指正厅的一角。
“你当真要如此?”钟管家正色问道。
“那还有假?谁愿意守着一个活死人过日子!想要老娘年纪轻轻守个活寡呀?”柳情尖脸尖鼻,薄唇如刀,言语甚是刻薄。
钟管家心想:此女容貌不周,行止不正,粗鄙下贱,难登雅堂;且老爷伤重未测,纳妾之事渺然无期,就此断绝与她的往来也未尝不是好事,于是便让随从楼来清点财物。
然而,准备打道回府之时,一个暗红色的檀木箱子引起了钟管家的注意——那不正是之前庄定海送给柳情的【阿刺吉】吗?钟管家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只顾着生气,却忘了还要探查柳情与老爷遇害一事的瓜葛啊!于是急忙打开一看,现:总共六瓶【阿刺吉】,齐齐整整,分毫未动。
“如此珍稀名贵的香水,你居然看不?”钟管家故作惊讶地问道。
“哼,什么狗屁名贵香水!闻起来都没什么味道!还不如我的玫瑰花蕊好~”柳情不过是一个操持皮肉生意的青楼俗女,一应物什讲求直接、浅层、刺激,确实难以欣赏【阿刺吉】这种“求而不得,弃而犹在”高贵幽香。
听到“玫瑰花蕊”时,钟管家心中略有一怔——这岂不是千叶惠在庄连克身闻到的味道吗?
“口气不小!看来你是傍更大的富贵了!”钟管家不露声色地继续套她的话。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老娘自有去处!”柳情浮浅的得意写在了脸,眼睛不经意地望向卧室内侧始终紧闭的帷幕。
“我倒是很想知道,什么人那么有福气?”
“哎,你有完没完?东西点齐了没有?齐了赶紧走!别耽误老娘做生意!”柳情又开始犯泼。
钟管家溜了一眼那紧闭的帷幕,再面带鄙夷地看看柳情,默默离开。
柳情立在五楼甲板,眼见钟管家的马车缓缓离去,才回身海月阁的卧室,一脸嫌弃地说道:“好了,人已经走了,出来吧!躲得像个龟孙子似的~”
此时帷幕后钻出一个身形短肥的男子,看去才五十出头,却须稀疏,面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