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人也看了一回曾外孙女,也与程秀英一般嘱咐,方命李氏把大姐儿抱了下去。把眼一张望,林老安人张口便问小喜道:&ldo;你姑爷呢?怎地他娘子生完孩子醒了,他倒不见人了?&rdo;程秀英心想,把人支使得往外跑的,怕不是您老?且您老人家在这儿,倒叫他怎么能站得住呢?小喜正要答话,外面响起声音来,小喜一乐:&ldo;说人人到,这仿佛是郎君的声气。&rdo;林老安人有些讪讪,待外孙女婿进来问过她好,也未追问他今天都做了什么,只说:&ldo;你们小两口好生说话,我去厨下看看。&rdo;赘婿程秀英见丈夫来了,也是欢喜。佯怒地嗔视了他一眼,自己先绷不住了:&ldo;累坏了罢?&rdo;程谦淡淡一笑。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起来居然有些满室生辉的样子,把程秀英因为担心家务而焦急的心给安抚了下来,看着夫婿心中颇有几分暖意。要说这家里还有什么不焦心的,就是这个如意郎君了。‐‐‐‐‐‐‐‐‐‐‐插叙分割线‐‐‐‐‐‐‐‐‐‐‐‐‐‐‐‐自程秀英十二岁上起,程老太公就开始为她的婚事发愁,千挑万选到了十六岁,方取中了程谦。程谦原不姓程,也不是江州府人士,乃是三年前,北地有了灾情,随着游民趁食。一路走一路看,见江州府特产丰饶,又是交通便宜,便居于此处。巧了程老太公正要招募个能写能算的人守个仓栈,程谦便为程家帮佣了。说来程家在这江州府也算是个殷实人家了,家中颇有些钱粮。连同林老安人的嫁妆,有水田四十顷、旱田四十顷,铺子两处共十间,两个大仓栈、一个小仓栈。江州临河,总有些南来北往的商客,于此地屯些货物,低买高卖的赚些差价,更有一等精明之人,专一均其有无,从南地贩丝绸放到江州,待北地商人来买,又有从西面进了药材,专等东面客商收购。江州府略有些家业门路的人家,都好临河弄几处仓栈,租与商客们屯货。程谦流浪到江州府的时候,程老太公将将又买了一处小仓栈,乃是京中一官员的产业,因京中变故,不得不卖了仓栈。程老太公既得仓栈,又未租出去,乃需要人手来看。正好趁食人多,他挑来拣去,就看中了程谦‐‐彼时他正为孙女婿的人选发愁。自来男人入赘就被人瞧不起,不特是住在妻家吃软饭这么简单,还要改了姓氏,随了老婆的姓,便似女人嫁了丈夫从此姓氏面前要冠夫姓一般,实是难为情。是以除非实在遇到了难事儿,但凡有气性、还不至饿死的人,都不肯做赘婿的。程谦彼时自称姓洪,程老太公见他谈吐也不凡,手上只有些笔茧与似是习武留下的茧子,又见他能写会算,也打听他来历:&ldo;我看你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怎地抛家别业出来与我佣作?&rdo;洪谦面色略有沉郁:&ldo;天灾人祸,奈何奈何。&rdo;程老太公心道,此人看似不凡,我便帮他一帮,便不招作孙女婿,他日后有出息,也要念我一份情谊,日后能帮衬家里也未可知。且此他口音,乃是地道官话,也是有些墨水的人,如今正好用得上。便对洪谦极是客气,也说些自己年轻时艰苦,又说些&ldo;志当存高远&rdo;一类的话。林老安人不解,程老太公犹言&ldo;莫欺少年穷。&rdo;朝廷户籍本是管得颇严,然遇到这等灾事民人四散,原有的黄册也不顶用了‐‐大海捞针,如何一一核对?不得不从权,洪谦到了江州府,只与流民一处登了名字,就算是暂居趁食人口了。两月之后朝廷颁令,为安抚民人,趁食之人可于灾后返乡,不欲返者,亦可留居趁食之处。程老太公惦记洪谦,这小子为人处事都来得,实不舍他走。又欲提拔他做管事,又起招赘之心‐‐不辱没孙女的赘婿,实是不好找‐‐把洪谦找来细问了一回。洪谦所言寥寥:&ldo;父母兄弟皆已不在了。&rdo;便闭口不欲再提,显是说到伤心处了。程老太公不便细究,又问他将来打算:&ldo;男儿立志须趁早,数月已过,如今朝廷令下,你或要返乡,或是留居,总要有个章程。你若愿返乡,我与你盘缠,你若想留下,且与我做一管事。&rdo;洪谦道:&ldo;家乡伤心地家中又无他人,我便留居于此罢,总是已经做得熟了。不瞒老丈,往日,实不曾为衣食愁过,如今谋食之术乏夷。待过年,迁了父母坟茔方好。&rdo;程老太公心头一喜,心道洪小子这也是自谦了,观他言谈,很是能来事的一个人,本事还是有的。观他原是富贵人家,如今无族人帮衬,是以不能立业。他又说父母坟茔之事,想是个有根的人。平日里也会耍几手枪棒,身子康健,不便是个短命的人。再算一回发给洪谦的薪水,这小子再混上十年也未必买得起宅子。没有一处宅子,便娶不上识文断字举案齐眉的好娘子‐‐以洪谦的模样儿,次些的他也看不上……程老太公心头活泛,进有了个外孙女婿,退有了个能干管事,当下应允:&ldo;你便留下罢。这县令我也识得,你便落户在这江州府。&rdo;洪谦在江州府便扎了根,渐次开朗起来,也不多言家乡中事。人皆道他伤心家业凋零,也不多提。他倒是办事心用,然举止之间颇与寻常仆役不同,程老太公也高看他一眼。终于提及招赘之事,程老太公的意思,招洪谦为婿,日后这一份家业自然都是孙女孙女婿的。洪谦自知何为招赘,一时皱眉不语。程老太公心头一紧,他也知洪谦为何不一口答应:谁乐意做赘婿呢?洪谦缓缓道:&ldo;老丈待我恩重如山,本不该辞,只是……这确是有些为难。&rdo;这二年间洪谦也知道程老太公家的为难事儿,也知道程老太公的外孙女儿确是个样样好的姑娘,事情坏就坏在样样都好,舍不得弄个粗人来辱没了姑娘。程秀英但凡有个兄弟,嫁个官宦人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洪谦居留此事,也是欠了程老太公人情,是须得还的。然而无论如何,他是不想吃软饭的。程老太公有些灰心:&ldo;也是我强求了。&rdo;不意洪谦缓道:&ldo;然我承老丈之恩,是必要还报的,老丈衣食无忧,所虑者唯此一事,若拿旁的来搪塞,是我不诚了。既如此,不如这样,定一年限如何?&rdo;程老太公心头大喜,自来招赘女婿的便有两种,一种就是彻底归了岳家的养老女婿,立契女婿改姓,所育子女悉归岳家,要与妻子一道为妻族尽力,与原生父母家便无瓜葛;另一种乃是有年限的,立契女婿改姓,所育子女之归属亦有分配,大致按昭穆,长子随母姓则次子随父姓,到了年限,赘婿改回原姓,妻子亦随夫归家。因赘婿多半贫苦,与妻家嗣子留下祖业,还可在契书中注明付与赘婿些银钱。好比打了个短工。洪谦既肯入赘,又有自立之志,可见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人‐‐或可托付哩!程秀英自己好强,实不欲嫁与个窝囊男子,她也知家中有个洪小管事样样不错,也曾隔着帘子听他回事‐‐心里是颇为乐意的。好事便成。当下邀了中人摆酒立契,往衙里备了案。洪谦改姓为程,入程家十五年,十五年满,所生之子对半分之。程老太公也大方,称一应家业,所有曾孙均分。洪谦一直办事也妥当,婚后不久程秀英倒有孕,把程老太公喜得眉开眼笑。只可惜终是生了个女孩儿。‐‐‐‐‐‐‐‐‐‐‐‐‐‐转回‐‐‐‐‐‐‐‐‐‐‐‐‐‐‐‐程谦待妻子确是不错,听程秀英问他,缓缓一笑:&ldo;累不着我。倒是你,方才在门上听小喜一串儿一串儿地数落人,又是人发令?刚生完孩子,且歇一歇。&rdo;程秀英听了这话就有些不好了:&ldo;我也想歇,却要把家交给哪个?!外头的事你能跑,内里呢?劈你作八个,将将忙得过来!&rdo;程谦本有淡淡不悦‐‐他本好心让妻子休息,秀英却又劈头盖脸来了这一顿。这妻子样样都来得,便是拿到京里,也是个好娘子,只有这脾气要命‐‐爱管事儿、偏好强,性子又强。然而听了秀英这一串子,又安静了下来,程老太公与林老安人年近七十,放到哪里都是该安享清福的年纪了‐‐朝廷里老当益壮的老狐狸除外。一个岳母……真是不提也罢,这样大一个家,还能交给谁呢?总不好主人家事事一问,悉推与家仆罢?想到妻子也是不容易,程谦的脾气也下来了:&ldo;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劈不出八个我来。不如安卧,看看大姐儿。&rdo;程秀英说完丈夫又有些悔意。她更是娇养大的姑娘,也被教养得有些能力与手腕,有脾气才有活儿,干得多了,自然有资源抱怨‐‐自有一副脾气。这不怨她,须知从小到大,程秀英林老安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ldo;不要学你那没用的娘!&rdo;小时候还为母亲辩护两句,越长大,越管事儿,越被这悲春伤秋的母亲弄得头大,终于明白外祖母的心情‐‐恨铁不成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