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围着围裙、包着头巾的妇人,挥着个大木勺子冲了出来:&ldo;又要作死!你还不将它们赶出来?你爹那个活囚徒,昨日说已修好了篱笆,今日怎么被扁毛畜牲给钻了进去了?&rdo;男人听了老婆这样开骂,不由高声道:&ldo;我昨天是修的……&rdo;&ldo;那就是手艺不好!&rdo;妇人冲丈夫挥着大勺,颇有家暴的意思。一家子叽喳间,有一精明老者来了:&ldo;吴家的,不要吵闹了,主人家今日要来。&rdo;这才镇压了这一场鸭和鹅引发的血案。不想此情此景,正落入轻车简从而来的池氏夫妇的眼中。侍女等掩口而笑,又理下步障,池脩之搀着郑琰的手下车来:&ldo;这里如何?烟火之气十足罢?&rdo;郑琰笑了,池脩之看着冷清冷情的一个人,骨子里最爱这么些个活泼热闹。&ldo;很好,有人气儿。&rdo;池脩之开心地道:&ldo;这里前面就是一片水,我查过了,这河几十年没泛过,先前几朝,纵有涨水也没不到这里。待我们老了,正可隐居于此,又不用爬山,每日悠闲散步可也。离熙山也远,不必管那些俗务。外面的事情,让孩子们忙去,我看长生已经很有样子了,春华的夫家也定了,余下几个都是小子,还有长兄管着,要咱们操心的且还少呢。&rdo;郑琰心道,你正有干劲儿呢,这会儿说什么退隐的话?又思朝上并没有过于艰难之事,池脩之此举,恐是为了安抚自己。想明白了,她也承他这份情。对于一个正欲一展报复的&ldo;青年政治家&rdo;来说,能为妻子想到退休后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郑琰开心地笑道:&ldo;好。&rdo;池脩之牵着娘子的手,一处处地指着:&ldo;都说熙山风景好,终是有种种不平之处,何如这里直抒胸臆的快活?熙山之地,累年迁去的都是权贵之家,哪里得平凡之处了?交际应酬,没得累人!到时候咱们老了,就在这里住下,想孩子了,把他们叫过来看一看‐‐这里离京也就是半日路,快马半天都能打来回了。还能泛舟大河之上!对了,我那里备下一条船哩,可以河上垂钓的……&rdo;郑琰一直笑着看着池脩之兴奋的侧脸,这地方她是真的喜欢。又想起前阵子主仆一起脑补池脩之置业的事儿,耳根一阵发烫,大声说:&ldo;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rdo;池脩之低下头道:&ldo;这么些年了,除了几根簪子,我并没有给你什么,总是你在操持。只好把自己下半辈子全交与娘子了。三十三年前的今天,你我结白首之盟,娘子可愿与我在此处践约?&rdo;&ldo;哈?&rdo;结婚纪念日神马的,这里不流行,郑琰与池脩之没孩子的时候还庆祝过两回。孩子接二连三地生,连结婚纪念日都没有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郑琰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ldo;好!&rdo;&ldo;天这么热,阿娘不去熙山往要去东面别业,怎么可以?&rdo;池春华瞪起了眼睛。池宪揉了揉额角:&ldo;这话你自与阿娘说去!&rdo;池春华泄气了:&ldo;这大夏天的,怎么不体恤自己呢?自从阿爹去后,阿娘的脾气居然犟了起来了。&rdo;&ldo;少说两句罢,&rdo;敢跟姐姐顶嘴的弟弟,也就只有池宪了,&ldo;阿娘心里不痛快。&rdo;&ldo;我知道,&rdo;池春华嘀咕一声,&ldo;这样,你们几个,各出一个儿子,陪阿娘去住。要耐心细致,知情解意的。阿娘就这么念叨着要跟阿爹一起养老的,我真怕念来念去的,就不记得旁的事儿了。&rdo;&ldo;喂!喂!你说点儿好事儿!阿娘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去做,做子女的,就该让父母怎么舒服怎么来。&rdo;池春华长出一口气:&ldo;我快急死了,你少挑我话里的刺儿!当年外祖父……&rdo;&ldo;我知道我知道!&rdo;&ldo;哎~你说,给阿娘找点事情做如何?阿爹必有手稿留下的,请阿娘盯着编纂?还有啊,阿爹生前要做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完,什么科考啦,什么稻麦啦……&rdo;池宪一拍额头:&ldo;就这样!&rdo;&ldo;东郊别业,国家一级保护单位,郑琰晚年常居之处,在这里,她度过了孀居的大部分光阴。在此整理了池脩之的文稿、政治规划,记述了自景宗朝末年起半个多世纪里的许多重大事件,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番外之大姐头锣鼓喧天,京城又迎来了一场大热闹。在这权贵云集的地方,京城百姓的眼界也高得很,能被称为&ldo;大热闹&rdo;的事情着实不多。池相公的独生爱女出嫁,确能算得上一件&ldo;大热闹&rdo;了。男女两家分开摆酒,热闹了大半个京城。池家现在说是人丁兴旺了,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依然很少,为难新郎官的亲友只好依旧从郑家借。庆林大长公主也很给力,把自家儿媳妇们给借了出来。庆林大长公主的儿媳妇自有亲友团,其中一个还是来自池脩之的邻居李神策的家族。池脩之的另一个邻居又是他的儿女亲家。池春华就读于崇道堂,女生里的大姐头,人际关系还算不错。很好,娘子军组建完毕。郑琰脸上带着一种略显病态的亢奋,天知道她昨夜跟池脩之都是半宿没睡。办喜事,估计全家连亲友都没几个能睡得着的,大概蒋家那里也是如此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郑琰一点也不觉得悃,又一次询问了婚礼流程,拍拍胸口:&ldo;这下万无一失了。&rdo;池脩之闷闷地道:&ldo;谁说的?&rdo;连郑琰加池春华都惊了:&ldo;还漏了什么?&rdo;池脩之哀怨地道:&ldo;我丢了个宝贝,你们还问漏了什么?&rdo;池春华扑了过去抱着她爹的胳膊:&ldo;阿爹,别招我啊。&rdo;好想哭来的!池脩之够坚强,咬着牙拍拍闺女的头,眼睛像抽筋了似的看向郑琰。郑琰把女儿拖走,母女俩又哭一回。阿肖等人无不呜咽,阿庆上前劝着:&ldo;这会儿先别哭了,还要见人呢,等会儿送大娘出门子的时候,再哭两声儿。&rdo;急忙给母女俩补妆。等到云淡风轻近午天的时候,两人又一副精精神神的样子了。阿肖是自请去照顾春华的,郑琰十分不舍,却又担心女儿,左右为难。阿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ldo;七娘养了这几个孩子,唯有大娘是要到别人家里去的,小郎君们好些差些总归理在眼前,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七娘也不能放心。与其让我在七娘跟前一道担心,不如让我去忙着。&rdo;郑琰最终还是答应了。婚礼的惯例,新娘子出嫁要按高规格走,春华就可以用她娘的礼服。而新郎同样也可以按高规格走,蒋昭本人就是邺侯世子,也循例提了一档。蒋昭迎亲,男傧相里多有自家兄弟子侄,皆是世家子,卖相也好。为了&ldo;配得上&rdo;这个场面,又请了几位顾家表亲。一群才子到了池家门口,大门紧闭,内里一群凶悍的娘子军手持棍棒伺候着!年略长些的负责抽打,少女们的功课还没被柴米油盐给消磨得忘掉,出各种问题来刁难,非要多作几首诗才肯放行。&ldo;这一眨眼的,她也嫁闺女了,我看着她出门子的日子,就像是在眼前。&rdo;杜氏感慨至极地对庆林大长公主道。庆林大长公主道:&ldo;是呢,那会儿哪想到有今日呢。&rdo;杜氏生出知己之感,当时是怕自己活不长嘛!因为话不对,她就没在这喜庆的场合说这伤感的话题。外面婆子来报:&ldo;来了来了,新女婿有男傧相护着,六舅娘子的彩榻才没打到他!&rdo;又有丫环来叽喳:&ldo;作了许多诗呢。&rdo;&ldo;我们相公与夫人去了大娘绣楼。&rdo;女儿出嫁,父母依礼要作训话,训完了话,才能让臭小子把自家宝贝给接走。池脩之与郑琰偷窥良久,池脩之站着不动,直到郑琰拉他,才上前把背好的话给说了出来‐‐声音略僵硬。池春华早忍不住哭了出来,一群女傧相又劝:&ldo;别哭花了妆,吟完却扇诗还要看新妇呢。&rdo;蒋昭娶到美娇娘,虽然狼狈了些,也是志得意满。笑容满面地把娘子往家里迎,新郎官的笑容,总是泛着得意的。池宪把姐姐运送出门,直背到车上,隐隐地听到呜咽声,心里难过得紧。池春华搂着他的脖子,由衷地不想离开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家,趴他耳朵边儿上:&ldo;你走慢点儿啊~我不想嫁了~&rdo;池宪脚下一滑,借低头的姿势,吧哒掉了一串眼泪。待完成任务,抬起头来睫毛都是湿的。女方最热闹的环节结束了,男方的才刚刚开始。嫁妆跟着人走,有好事者指点着池家嫁女的嫁妆,咬着指头:&ldo;真不愧是那位夫人家。&rdo;郑琰给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么些年了,田地庄园宅子商铺统统都是现成的。池家良田千顷不是虚话,真真正正的田连阡陌,郑琰直接划拉了两百顷给闺女当嫁妆,熙山别业一座,京城豪宅两处,收租的铺子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