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衙门口，正好看到顾射的马车从街头驶来。他的马车经历被窃风波之后，旁人更不敢亲近，纷纷走避，煞是瞩目。到了近前，顾小甲见郝果子赶着马车迎面过来，便道：&ldo;快将你们的破马车收起来，忒丢人现眼。&rdo;郝果子原本还因为他今早的解围而对他略存好感，如今被他一阵抢白，脸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冷笑道：&ldo;你不说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眼不见为净？&rdo;陶墨怕两人吵起来，忙问顾小甲道：&ldo;来衙门有事？&rdo;顾小甲想回冲一句没事就不能来？但想想顾射正在车厢里听着，不敢造次，低声道：&ldo;公子是来接陶大人回顾府的。&rdo;陶墨心头一喜，满心满脑只有那句&ldo;公子是来接陶大人回顾府的&rdo;，直到老陶在旁咳嗽一声，才幡然醒神道：&ldo;我正要出去。&rdo;&ldo;出去？去哪里？&rdo;顾小甲好奇地问。郝果子没好气道：&ldo;从几时起我家少爷去哪里也要经过顾大爷你的恩准了？&rdo;顾小甲道：&ldo;我是好心。你那辆马车太破，去哪里也是丢人，还不如靠两条脚走。&rdo;陶墨慌忙拦住一看就没准备什么好话的郝果子，对顾小甲道：&ldo;我们要去旖雨公子的府上。&rdo;&ldo;旖雨？&rdo;顾小甲音量陡然拔高。陶墨原本倒不觉得如何，被他这样张扬的一喊，不由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ldo;我们是去知会他一声的。&rdo;&ldo;知会？&rdo;顾小甲转了转眼珠，&ldo;莫非是知会他以后不许纠缠你？那不妨多带些人手，衙门口这两个一同带上吧。&rdo;老陶不声不响地听着。若说顾小甲的看法便是顾射的看法，那顾射显然并不待见旖雨。说不定有他在，会事半功倍。如此一想，他不等陶墨否认，就主动开口邀约道：&ldo;难得顾公子这样热心，不如同来？&rdo;顾小甲知道他说的顾公子是此顾非彼顾，不敢擅自应承，转头看车厢。顾射坐在车厢里，不负所望地回答道：&ldo;如此，也好。&rdo;于是陶墨和老陶上了郝果子的马车，在前面带路，顾小甲驾着马车跟在后面。坐在车上，陶墨时不时掀帘往后看，又问郝果子道：&ldo;你认得旖雨的住处？&rdo;郝果子头也不回道：&ldo;早打听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我懂。&rdo;陶墨：&ldo;……&rdo;旖雨买的住所不大不小，一个院子三间房。屋子没设厅堂，一行人只得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从腊月里带过来的寒气还未完全消退，屁股沾着石凳，冷意飕飕地往身体里面蹿。蓬香和顾小甲各自拿了个暖炉出来。蓬香递给旖雨，旖雨一转手给了陶墨。陶墨接过来又给了老陶。老陶是习武之人，这等冷意与他来说，也不过是清风拂面。他推辞未受。陶墨转头，目光不经意与坐在右边的顾射轻触，捧着暖炉的手轻轻一颤，立即又送还给旖雨。旖雨接过暖炉，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陶墨的手背。陶墨肩膀一缩，急忙将手放在桌下。旖雨轻笑道：&ldo;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rdo;他问得旁若无人，仿佛眼中容不下其他人。陶墨道：&ldo;今早出了桩命案。&rdo;旖雨眼角微抽。陶墨道：&ldo;我辨认过了，好像是晚风。&rdo;旖雨讶异道：&ldo;晚风？&rdo;陶墨道：&ldo;从玉条河上游漂下来的，案发地应是邻县，案子已经移交给了邻县的县令。我想你与晚风是故交，所以特来知会一声。&rdo;旖雨垂眸沉默半晌，再抬头，清泪两行。&ldo;群香楼，只有晚风算是我的朋友。&rdo;陶墨轻叹。群香楼，烟花地。人常言，□无情，但嫖客何尝有义？一个强颜欢笑，一个寻欢作乐，来来去去都是逢场作戏。便是小倌与小倌之间，也难有长久的情谊。那里的朋友，确是千金难买。蓬香也跟着叹气道：&ldo;晚风公子那样好的人，怎的也会有人杀他？&rdo;老陶道：&ldo;你怎知他不是自杀？&rdo;蓬香一愣，干笑道：&ldo;好端端的人，自杀做什么？&rdo;旖雨用袖子抹了抹泪水，对他道：&ldo;茶凉了，还不去换一壶？&rdo;蓬香忙应声去了。顾射道：&ldo;你是爱茶之人。&rdo;旖雨强笑道：&ldo;顾公子何出此言？&rdo;顾射淡淡道：&ldo;我若是伤心，绝对不会管他人的茶是否凉了。&rdo;旖雨笑容顿垮。老陶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大为满意。看来邀请顾射一道来这着棋是下对了。陶墨见旖雨面色惨淡，安慰他道：&ldo;人死不能复生，你莫太伤心了。晚风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rdo;旖雨道：&ldo;不知凶手可曾找到？&rdo;老陶道：&ldo;早晨的案子，除非凶手自首，不然哪里这么快能寻到。&rdo;旖雨沉思片刻，道：&ldo;晚风为人谨慎，绝不会与人结怨的。会不会是强盗？&rdo;老陶问道：&ldo;你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几时？&rdo;旖雨道：&ldo;两个月前吧。我攒够了钱赎身，便想来寻找陶……&rdo;他无言地望着陶墨，大有此言不必说，尽在不言中的意思。陶墨想到顾射在旁，坐立难安。老陶干咳一声道：&ldo;那你可知那时晚风可有离开群香楼的打算？&rdo;旖雨道：&ldo;群香楼里谁不想离开呢？可惜我心有余力不足，不然一定与他一道离开。唉，早知今日，我当初或许应该留在群香楼。也许他就不会遭逢毒手。&rdo;顾小甲道：&ldo;你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是强盗做的，一会儿又说要是你在，就不会遭逢毒手。难不成你还能赤手空拳打退强盗不成？&rdo;旖雨道：&ldo;我若是在群香楼，他便不会单独上路……&rdo;顾射截断他道：&ldo;他为何是单独上路？&rdo;旖雨一怔道：&ldo;莫非他还有人同行？&rdo;顾小甲也回过味来，问道：&ldo;你身边有个小跟班，为何他身边没有？你又怎知他身边没有？&rdo;旖雨缓缓叹了口气道：&ldo;原本他身边的确有个小厮，只是不久前离开了。他与那个小厮感情甚笃，他曾说过不想再招小厮，所以我以为……难道不是？&rdo;老陶道：&ldo;尸体只有一具，究竟与不是，目前还不清楚。&rdo;旖雨望着陶墨，双眸泪花微闪，&ldo;此事还请陶大人多多留心。&rdo;陶墨颔首道：&ldo;放心。&rdo;&ldo;我在谈阳县无依无靠，只有陶大人一个……朋友了。&rdo;他将朋友二字说得极为含糊不清。顾射施施然道：&ldo;大家同在谈阳县，陶大人自然会一视同仁。&rdo;旖雨贝齿轻咬下唇，定定地望着陶墨，似撒娇，又似娇嗔。陶墨视线左右乱晃，&ldo;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先回去吧。&rdo;老陶原想问得再透一点，但旖雨显然不是易于之辈，心中又有了防备，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附和道：&ldo;的确叨扰太久了。&rdo;陶墨与顾射一同站起。旖雨目光不禁落在陶墨手中的暖炉上。陶墨一愣，这才发现顾射手上的暖炉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的手中，不由面色一红，憨憨地笑了笑，匆匆告辞。旖雨看向顾射，却发现对方对自己连目光都欠奉，径自转身走了。他们走后，蓬香才缩着脑袋从厨房出来。&ldo;公子，怎么办？&rdo;旖雨慢慢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竟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过了许久才道：&ldo;让我好好想想。&rdo;陶墨抱着暖炉从旖雨屋里出来，下意识地就跟着顾射准备上顾府的马车。他身后传来重重的咳嗽声。陶墨转头，却是郝果子站在自家的马车旁朝自己使眼色。老陶在他身后，面色意味不明。陶墨尴尬地收回脚，将暖炉塞进顾射怀中，干笑道：&ldo;多谢顾公子的暖炉。&rdo;顾射问道：&ldo;今日几时回府？&rdo;他问得这样自然，仿佛陶墨本就住在顾府，而不是寄居。陶墨不敢看老陶脸色，便道：&ldo;晚饭后便回来，不必等我用饭了。&rdo;顾射点点头，坐进车内。顾小甲跳上马车，抓着缰绳道了声驾，马车便缓缓从他面前驶过。老陶道：&ldo;人都走远了。&rdo;陶墨回神，低头上了马车。马车内，老陶默默地望着陶墨，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这次回一趟睥睨山，不但解开了他与明尊之间的心结，让自己获得解脱，而且让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男人之间的爱情。关于雪衣侯和明尊的传闻他之前陆陆续续也听到不少，刚开始是嗤之以鼻的，后来想得多了，又觉得心酸。在他看来，明尊之所以会委身雪衣侯，应当是为魔教捐躯，不然雪衣侯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魔教？但真正看到两人相处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多么的功利和肤浅。这样两个人，若不是真心喜欢对方和确认对方以同等之心看待自己，是绝不会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