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心中了然,向他道了声谢,便去了。金师爷目送他离开之后,施施然回书桌后坐下。初时以为这位新上任的陶大人只是位胸无点墨的败家子,没想到真到了审案时也能用点儿计谋,甚至还引得顾射上门来寻,怕是有几分不寻常的本事。既是如此,他就旁敲侧击地提点他一点,也省得每过几月就要换一任东家这样麻烦。到夜间,陶墨踌躇许久,终于忍不住对老陶提及想去拜访顾射和卢镇学之事。他将王鹏程对他分析的厉害关系一一道来,言明自己是因为没有内院操持,才不得不与两位先生的高徒拉拢关系。老陶听完,久久不语。陶墨不禁忐忑。&ldo;少爷可曾想过,&rdo;老陶缓缓道,&ldo;添一位少夫人操持内院呢?&rdo;陶墨心头一惊,&ldo;你知道我对女子……不能,我……&rdo;老陶听他结结巴巴,便道:&ldo;陶家总要留一后人。&rdo;陶墨低头沉默。&ldo;我想这也是老爷临终前最大的心愿。&rdo;老陶一旦搬出&ldo;老爷&rdo;两个字,陶墨便蔫了,讷讷道:&ldo;我要守孝三年。&rdo;&ldo;也是。守孝是应当的。&rdo;老陶道,&ldo;只是少爷守孝不该让人知道才是。&rdo;陶墨愕然道:&ldo;为何?&rdo;&ldo;我朝律法,守孝期间不得出仕为官。&rdo;陶墨脸色一白。老陶道:&ldo;除非皇上夺情,不过少爷怕是用不上这一条的。&rdo;陶墨嗫嚅道:&ldo;可是,我已经对王鹏程说了。&rdo;老陶道:&ldo;也罢。他也不见得知道得清楚,只是以后莫再提及了。自然,若少爷肯尽快成亲消除后患,那是再好不过。&rdo;陶墨道:&ldo;纵然不能提,我心中也是要守孝满三年的。&rdo;老陶叹了口气道:&ldo;既然少爷坚持,我也不好再说什么。&rdo;陶墨心虚地低头。&ldo;至于拜访一锤先生和林先生之事万万不能再拖了。所幸再过几日就是大年夜,我们送些年货上门总是不错的。&rdo;老陶见他失落,补充道,&ldo;顾射与卢镇学虽然是两位先生的高徒,但两位先生桃李满天下,门生众多,我们若是厚此薄彼,只与他们来往,反倒不美。不如日后再说。&rdo;陶墨听他说得在理,无话可驳。至翌日清晨,陶墨在郝果子的督促下早早起床。老陶已经在备好了年货和马车。马车就是丢在半道上的那辆。他一买仆人就命他们拖回来修好,总算比轿子方便。陶墨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爬上马车,又靠着郝果子丢上来的软枕歪头睡了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又上来一个人。他半睡半醒地看了眼,随即瞪大,惊讶道:&ldo;金师爷?&rdo;金师爷拱手道:&ldo;东家。&rdo;&ldo;你,你怎么来了?&rdo;陶墨撑着手臂坐起,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金师爷视若无睹道:&ldo;我陪东家去拜年。&rdo;&ldo;哦。&rdo;陶墨掀帘看了看外面,&ldo;老陶没来?&rdo;&ldo;他要打点府上事务。&rdo;金师爷试探道,&ldo;东家似乎很倚重老陶先生。&rdo;其实他在县衙呆了的这段时间,也看出这个老陶绝非平常人,不但精明能干,而且处事沉稳大气,仿佛出身大家。但陶墨又实在不像是大宅院里养出来的少爷。陶墨不疑有他,答道:&ldo;这是自然。自从我父亲过世之后,便只有他一直照顾我。&rdo;&ldo;府上没有其他人了吗?&rdo;&ldo;没有了。&rdo;金师爷道:&ldo;东家若能仕途顺畅,平步青云,令尊令堂泉下有知,也定然会十分欣慰。&rdo;这话说到陶墨的心坎里。他笑道:&ldo;我也是这样想。我父亲一生愿望不过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莫要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过一生。&rdo;金师爷道:&ldo;看来令尊也是饱学之士。&rdo;陶墨摇头道:&ldo;其实我父亲也是大字不识的。&rdo;&ldo;哦?可是五千两不是小数字,一般人哪里能捐出这样一大笔银子来?&rdo;陶墨略显不自在,道:&ldo;我父从商。&rdo;金师爷看出他脸上的警戒之色,点到即止,不再往下延伸。陶墨暗暗松了口气。马车行至一座大宅门前停下。两旁是白墙红瓦,有绿木高出墙头,在这凛冽寒冬平添春意。陶墨和金师爷下车来,便见郝果子已经敲开了门,刚投了拜帖。大约半盏茶后,里面转出个管家模样的人,从郝果子手中收了年货,转身将他们领去花厅等候。又过了一炷香,那管家又将他们送去了花园。花园大半萧索,只有靠近亭子那处种了一片梅花,如今正是盛开的时节,开得十分热闹。亭中人在花的掩映之下别有一番脱俗出尘的风采。坐在亭子正中央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美须文士,双目炯炯有神,面目清秀。他左手边坐着一名妇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容貌秀丽,杏眼樱唇,嘴角一点黑痣,风情万种。右手边是一名青年,星眸如珠,却是陶墨近几日最为惦记的人。&ldo;不知陶大人前来,有失远迎。&rdo;文士身不离座,只是抬起双手,了无诚意地拱了拱。陶墨慌忙回礼,&ldo;仓促前来,不曾知会,是我鲁莽。&rdo;文士目光一转,落到金师爷身上。金师爷抱拳道:&ldo;一锤先生。&rdo;一锤先生唇角微扬,牵着胡子一动,&ldo;唉。金兄还是如此见外,叫我一锤便可。&rdo;金师爷道:&ldo;一锤先生名动天下,区区不敢逾礼。&rdo;这样的对话似乎发生过很多次,一锤先生也不愿再做纠结,手一挥道:&ldo;两位请坐。&rdo;陶墨小跑到顾射身边坐下。金师爷无奈,只好坐到一锤夫人旁边。一锤先生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顾射和陶墨道:&ldo;我听闻陶大人来谈阳县不久,已经与小徒结交?&rdo;陶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ldo;是有缘,一共见了四次。&rdo;说着,他将四次一一道来。一锤先生见顾射双眉微皱,不由笑道:&ldo;陶大人果然是有心人。&rdo;一锤夫人突然道:&ldo;不知陶大人婚配否?&rdo;陶墨怔了怔,摇头。他也不知为何近日里人人见了他都要问一问此事。一锤夫人顿时喜上眉梢,&ldo;若是陶大人不嫌弃,不如就由我牵一牵红线?&rdo;金师爷抬眼去看一锤先生,发现他老神在在,显然对自家夫人的作为见怪不怪。陶墨下意识去看顾射。一锤夫人道:&ldo;你放心。射儿断不会与你抢的。&rdo;陶墨踌躇不定。顾射慢条斯理地举杯,轻啜了一口道:&ldo;师母可曾问过佟姑娘的意思?&rdo;一锤夫人拍胸道:&ldo;你师母我未出嫁前也是佟姑娘,当然最清楚佟姑娘的意思,何必再问?&rdo;顾射对这等歪论习以为常,不再言语。陶墨心情却是激动不已。他实在没想到顾射竟然会为他开口挡护,当下脱口道:&ldo;我听顾射的。&rdo;满座皆寂。12、名师高徒(三)一锤先生与金师爷此刻心中都暗赞了一声:厉害!以旁人眼光看,陶墨此言十分突兀。毕竟顾射与他交情再深厚,也不过四面之缘,哪里就能为他定夺终身大事?但再往深一层想,这可不正说明他视顾射为知交,连终身都敢以一言托付?而且顾射是一锤先生的高徒,这位佟姑娘是好是歹多少有些耳闻,将此事托与他,也有试探的成分。细细想来,这样看似无心的一句,竟有诸般好处。既不因推辞而得罪一锤夫人,又未一口答应,露轻浮之态。一锤夫人倒不似他们想得这么多,明媚的目光顿时一转,望向顾射,其中真意却是不言自明。顾射侧头,看着眼巴巴的四双眼睛,淡淡道:&ldo;考虑也可。&rdo;陶墨愣了下,显然不曾想他竟未替自己婉拒,脸色不禁流露出些许失落来。一锤夫人忙道:&ldo;莫听射儿胡说。他向来如此,说话留三分余地。我那侄女相貌人品俱是难得,若不是看陶大人一表人才,我还不愿牵这条线哩。&rdo;她这句话自然只能糊弄初来乍到的陶墨。如金师爷这般的地头蛇早就听闻过她侄女的&ldo;斑斑事迹&rdo;,所谓的&ldo;不愿&rdo;只怕是对方不愿才是。陶墨原想以带孝为由拒绝,转念又想起老陶说不过不能泄露此事,心中暗暗着急,支支吾吾道:&ldo;此事,不急。&rdo;&ldo;如何不急?你们迟一日成亲,便少一日画眉弄妆的乐趣。&rdo;一锤夫人道,&ldo;不若你先将生辰八字留下,我交与庙祝合一合,若是合适,你也可及早来下聘。&rdo;陶墨目瞪口呆,不知怎的此事竟然演变至下聘了。金师爷见自家老爷呆若木鸡的模样,终究不忍,开口道:&ldo;正值年末,东家又是新赴任,衙中事务正忙,怕一时抽不得空。不如待明年开春,春意盎然,百花争鸣之时再议?&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