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蝉打了个寒噤,强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乐乐凑到她耳边,得意洋洋道:“我和哥哥要去乌余找大姨姨!我们自己去!”
说完,她歪着头笑,眼睛亮闪闪的,似乎在等待江玉蝉表扬。
“快去快去!”江玉蝉没来由地心慌,突然有些后悔在进城前一刻,循着歌声与他们相见,把两人一直朝河边推,强笑道:“沿着河边走比较快,风景又好,你们要去快去!”
林巧冷眼旁观,摇头轻笑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招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说不定能救出一两个。”
霍小尧停住脚步,回头怔怔道:“招大人?招福?”
林巧哈哈大笑,“皇上面前的红人还有别的姓招的?”
乐乐拊掌大叫起来,“对对对,我见过姨姨和招大人一起,姨姨,我们去找招大人帮忙,您一定要帮我们!”
江玉蝉面如死灰,颓然转身。
林巧狠狠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两人身份如此特殊,怎能让他们离开?你不要一错再错!”
林巧的手劲太大,江玉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在心中喃喃自语,“我已经一错再错了……”
告别渔民夫妇,一行四人随着返城的人潮往东街走,招府和霍府一样,也在皇城附近,只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一路上林巧似乎怕两人走散,一手拉着一个,不停地问京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倒是江玉蝉全然没有刚才的激动之色,满脸黯然地跟在后头,与满城的热闹有格格不入之感。
乐乐和霍小尧有了表现机会,争先恐后地对林巧讲故事:秋教习差点被砍头,又很幸运地被人救走,而韩夫子准备当场自尽,也被人救下来,京城起火了,火势好大,烧了好几条街,皇上真英明,救灾工作进行得井井有条,京城百姓都在盛赞他的恩德……
两人其实也存了点小心思,想早点把林巧争取到自己一边,到时候帮他们说好话,至于江玉蝉,她是两人的姨姨,总不可能不帮他们吧。
与各家各户的门庭若市相比,招府门前颇有些凄清,连红灯笼都没挂一盏,更别提什么春联插花,林巧脸色一沉,回头看了看江玉蝉,温言道:“你先去告知夫人,我找地方安顿两个小家伙。”
江玉蝉低低应了一声,上前将两个孩子的衣服整理好,欲说还休,踉跄而去。
林巧松了口气,带着和蔼笑容将两人带进去,径直来到最后一进院落,不顾疲累,一边唤仆人细心招抚,一边亲自为两人铺床生火。
两人看不过眼,争着跟她帮忙,不一会工夫就把房间收拾出来。
闹了一夜,两人累得说不出话来,一人卷了床被子头靠头睡着了,林巧怔怔看着两人恬静的睡颜,脑中闪过一张同样恬静柔美的容颜,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
这时,虚掩的门被悄然推开,招福轻手轻脚走进来,林巧吓了一跳,才几个月工夫,招福完全变了个人,眼眶深深凹了下去,满面青黑,瘦削得不成人形。
林巧心头一酸,俯身要跪,招福连忙制止,目光定在两人脸上,顿时心头大震,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倒。
霍小尧,霍西风的独子,竟然是乐乐的哥哥,竟然也是乌余后代,天下怎会有这么蹊跷的事情!
玉连真逃不脱了,安王和阿懒只有一死,这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何其无辜,怎么也会卷入这场灾祸!
然而,进了这张门,两人决计出不去了。
皇上心思颇重,在各个朝臣家都安插了眼线,过了除夕之夜,只怕马上就会来兴师问罪。
他仿佛看到密密的一张网朝自己扑来,魑魅魍魉随之而至,他避无可避,刚刚萌生的激流隐退之心被硬生生掐死在摇篮。
林巧强压下满心悔意,把招福搀住,强势地带出房间,小侍女把门掩上,林巧低声吩咐,“多叫几个人来看着,好生伺候!”
招福不知哪来的怒气,甩开她的手气冲冲而去,刚走出院子,汪奴迎面而来,朝林巧点头致意,沉声道:“大人,林姨,夫人有请!”
“不去!”招福恶狠狠道,“能不能让我歇一天,在宫里为皇上忙得团团转,在家被你们折腾,你们要我早死说一声,活得这么累,活着做什么……”
林巧满心酸楚,走到他身边轻柔道:“大人,两个小家伙刚刚睡着。”
招福自知失言,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低头跟在汪奴身后,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林巧按捺不住,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道:“大人,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有些事情是天注定,我们既无能为力,就静观其变吧,不要委屈自己。”
招福苦笑连连,“委屈了这么多年,什么委屈都不算委屈,倒是你和江姨,走了这么远的路,待会吃完团年饭早点休息,不要再为别人操心了,天都注定了,操心也没用。”
汪奴频频回头,面有喜色,“林姨,夫人说你和江姨太辛苦了,要让你们好好休息一阵。”
林巧满心苦涩,但笑不语。
出乎意料,招夫人并未斥责招福,脸上有难得的笑容,亲自招呼三人坐下,江玉蝉早已落座,对着满桌佳肴发愣,满脸凄怆。
林巧心中不忍,悄悄拉了拉她衣摆,江玉蝉浑身一震,轻声道:“他们……睡了?”
林巧点点头,对招夫人笑道:“夫人,我们路上半点没有耽搁,就是为了赶着跟大家过除夕,还好赶上了,要不然就我们在路上过,还真是凄凉啊!”
招夫人笑眯眯道:“少了你们,这团年饭还真不知道怎么吃。”她脸色微微一沉,“早知道那混蛋的铁卫驻扎在京城,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们白跑这一趟。”
“也不算白跑,”林巧赔笑道,“那幅画像用处挺大,听我们的人说,画像一送进大颖皇宫,墨征南就发了疯,命人召回所有铁卫,敢情要动大阵仗。”
“今天不准谈这些事!”招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恨恨道,“天天说这个,你们不累我都烦了!”
招夫人霍地起身,对他怒目而视,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心头一软,又缓缓坐下来,林巧连忙为她斟酒,举杯强笑道:“夫人,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我们干了这杯吧,正好有乌余的歌声下酒!”
“是啊!”招夫人眉开眼笑,“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听过了,要不是怕给福儿添麻烦,我也想唱上几句呢!”
招福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站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刚刚在安王府搜查,也隐隐听到皇宫中传出乌余之声,而后太平城里到处都有人唱,到底怎么回事?”
招夫人长叹一声,“还有谁,不就是关在里面的那两个可怜孩子!”
林巧和江玉蝉听出端倪,交换一个眼色,又慌忙移开,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
招福浑身微微颤抖,眉头紧蹙,目色已近赤红,咬牙切齿道:“不关他们的事,我问的是太平城里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