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用力闭上眼睛,冷冷道:“算了,安王是朕唯一的弟弟,去找个安静点的宫女陪朕喝酒吧,今天是除夕,应该高兴高兴。”
云韩仙气喘吁吁冲进七重楼,内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看到众人脸上的凄然之色,她心头一紧,手脚并用爬上第七层,安王到底有些功夫,听到声音渐渐清醒,正在床上发愣。
推开门,云韩仙停住脚步,和安王目光纠缠,优美的乌余之声幽幽而来,加上风雪凄厉,整个房间,似笼罩着悲凄的气氛,让人几欲窒息。
安王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巴眨巴眼,起身朝她遥遥伸出双臂。
看着他眸子的渴望和哀凄,云韩仙心头一酸,一步步朝他走去,刚一接近,就被他拉住,紧紧箍在怀中。
“不要再离开我……”安王靠在她肩膀,低低嚎叫,像个孩子般无助,她在心中长长叹息,轻轻擦去他的泪,安王有些赧然,狠狠擦了擦脸,她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示意打水来洗,安王连忙放手,眼巴巴看着她绞好棉帕走来,微笑着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将今日之事反复思索,安王心头一紧,抓住她的手,恨恨道:“那混蛋是不是想要你?”
云韩仙眉头紧蹙,轻轻点头。
安王心中百转千折,撇开脸瓮声瓮气道:“你还是走吧,没有必要陪我这个将死之人。
你不是一直恨我吗,正好如你所愿!”
云韩仙摇摇头,掰开他的手指,继续为他擦脸。
安王长叹一声,“你不是喜欢姓秋那小子吗,何苦在这里装模作样,皇上冷落后宫多年,难得动心,定不会亏待你。
活着才有希望,不要跟我纠缠了,走吧!”
云韩仙把帕子往地上一砸,扭头就走,刚到门口,后面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猛一回头,看着那人赤红的眼睛,泪流满面地朝他奔去。
她不是不愿意离开,只是,如果再次做囚徒,还不如陪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度过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毕竟他们是知己,也曾那么快乐。
安王死死将她按在怀中,恨不得在这里挖个洞将她填进去,她没有挣扎,以前所未有的柔顺,随着他的牵引倒在床上。
门外,玉连真的歌声嘎然而止,笑得疯狂。
不诉离伤3
满城的歌声里,南平河边一个小小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离开家,霍小尧和乐乐并没走远,假托与父母失散,寄身在一户渔民船上,一是想等秋教习和韩夫子的消息,一是准备悄悄陪爹爹过除夕。
秋教习被救走,韩夫子自尽,两人在人群都亲眼目睹,躲在河边哭得不成人形,最后面面相觑,你笑话我难看我笑话你恶心,才算冲淡了哀伤的气氛。
霍西风塞给霍小尧一叠银票,在官府在各地设立的驿站银号都能兑换,两人不敢跟官府打交道,要渔民夫妇兑了点银子作为伙食和住宿费用,后来每天跟着灾民混吃混喝,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除夕夜,两人看完焰火,又抱头痛哭一场,静静呆在河边船头听城里的动静。
两人都很瘦小,干脆缩在一起,把官府发的两件棉袍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两个小脑袋,简直就是连体婴。
听到隐约的歌声,乐乐精神一震,不由自主哼唱起来,乐乐跟娘亲生活的日子要长,许多歌都会,霍小尧听得一丝不苟,不时为她揉搓冻得红红紫紫的耳朵和脸,那对渔民夫妻看得心疼,烧了一大壶姜茶让两人一边捂手一边喝。
渔民家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穿得像只小熊,摇摇晃晃地在岸边跑来跑去,听到歌声,小娃娃来了兴致,蹲在两人面前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一边跟着咿咿呀呀地唱,乐乐唱得起劲,心头酸楚,泪流成了两条小小溪流。
霍小尧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知哪来的力气,从棉衣包里钻出来,跳到岸上高声唱起一首辗转听来的歌谣,“铁蹄东下事成空,蔓草萋萋满故宫。
亡国亡家为墨玉,露桃犹自恨春风。”
如果不知道自己血脉里也流淌着乌余人的鲜血,他仍然会视若无睹,在爹爹身边撒娇,在皇亲国戚面前装傻,一辈子小心谨慎地过,跟霍家所有先辈一样。
而今不同,他有妹妹要照顾,有散落在盘古大陆上众多乌余亡国奴要救,更有乌余土地上从未谋面的亲人……仿佛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前面豁然开朗,他可以一展才华,过不一样的人生。
他挺胸抬头,扯开嗓子一遍遍地唱这唯一会的亡国之音,乐乐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将小娃娃暖在怀中,两个小脑袋瓜凑在一起,一同仰望着他,歪着头静静地听。
满天的鹅毛柳絮安静地飘落,落地无声。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风尘仆仆的老妇站到乐乐身后,两人满脸土色,鬓发上霜花凝结,憔悴得似马上就要晕厥。
两人默默注视着这宁静安详的一幕,默默倾听着响彻全城的声音,眼中泪花翻滚。
霍小尧嗓子哑了,小娃娃连忙颠颠地端着茶水过来,高高举在霍小尧眼皮底下,霍小尧正神飞天外,满脸怆然,连忙把杯子接过来,一口气喝下,抱着小娃娃就往雪地里滚,乐乐呵呵直笑,大叫一声,“狼外婆要吃人啦!”做着鬼脸扑上来,作势去抓两人,霍小尧哪里肯让,和小娃娃使个眼色,两人一人抱一只脚,把乐乐拖倒在地,嗷嗷叫着扑到她身上,装模作样地捶打。
两个老妇面面相觑,同时笑出声来,霍小尧转头一看,其中一人有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连忙把乐乐拉起来,凑到她耳朵悄声道:“你认识的?”
乐乐哪里是个会记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矮个老妇朝他们伸出双臂,笑得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孩子,我叫江玉蝉,是你娘亲的二姐。”
“江玉蝉,江玉琐,江玉随。”霍小尧喃喃念着三个名字,一向迟钝的乐乐已经尖叫一声,飞一般扑向老妇怀中。
霍小尧忸怩不安地走过去,乐乐拉着他的手上蹿下跳,“哥,哥,她是姨姨,是姨姨!”
江玉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小尧,在乐乐和他脸上来回打量,突然满脸凄然,长叹一声,“她竟然连我都瞒过去!”
林巧凝神一想,惊诧之色犹如一朵冰花,缓慢展现在面上,目光中有隐隐狠厉。
霍小尧露出腼腆笑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唤道:“姨姨您好!”
这就是娘亲的样子,和乐乐有几分相似,眼睛又大又圆,眉毛淡淡的,像远山,像傍晚暮色降临时的微云,小巧玲珑的鼻子和嘴,他下意识摸摸小小的鼻子,咧着嘴无声地笑,总算还有一点像娘亲,真好。
乐乐在江玉蝉身上蹭来蹭去撒娇,一声“姨姨”叫出无数种音调,江玉蝉也不恼,笑吟吟搓搓她的手,摸摸她的头,为她拂去雪花。
林巧含笑道:“两个孩子生得多好,要给夫人看见,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