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声音就不复出现,是从他借酒装疯将她强压在身下,还是趁她上门相求报复她的反抗,命她脱光衣服跪在自己面前,跪到他看够为止?
他折辱了才情绝世的懒神仙,却失去了一生唯一的知己。
是对?是错?
他只觉得阳光如针,刺得眼睛涩涩地疼,沉吟着开口,“阿懒,我喜欢你,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
轿中人沉默半晌,以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子安,韩仙愿以来生相报!”
安王爷心中一片茫然,对面,那状若野人的大汉还在呵呵傻笑,森森白牙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心头一阵火起,抓起令牌砸在地上,大喝道:“行刑!”
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明晃晃的一片光,刺得人连血在脉管流动都能感到钝痛,云韩仙看了最后一眼那憨憨的笑容,微笑着闭上眼睛。
秋水天目光始终未离开那轿子,笑着笑着,心头一阵抽痛,惊天动地大吼一声,“快救阿懒!”
同时,招福凄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王爷,快救懒夫人!”
安王爷浑身一震,猛然醒悟过来,一脚踢开轿帘。
阳光仓皇地挤入,绑在椅上的云韩仙仍以一贯的姿势斜靠着,眼睛紧闭,嘴角含笑。
一条长长的血痕,在脖子上突兀地绽放,鲜血开成奇异的花朵,惨烈。
美丽。
汩汩的血,染红了手腕上的绳索,染红了有心人的眼睛。
刽子手的刀正落下,安王爷把牙一咬,袖中箭化作一尾银蛇窜出。
同时,一道银光从空中掠过,正中刽子手高举的手臂,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的秋水天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也没有重生后的喜悦,一双虎目胶着在轿中那人身上,一声一声凄厉地嘶吼,重复地吼着一个名字,“阿懒,阿懒,我的阿懒……”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唿哨直遏云霄,几条火龙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扑向刑场,红光遮蔽了整个天空。
一阵急促的马嘶声后,一群惊马横冲直撞而来,人群大乱,四散逃奔,第一重疏导人流和开道的衙役最先冲散,第二重御林军抵挡不住,纷纷退到监斩台周围,当第一匹惊马冲过刑场,有人从马腹下钻出,将秋水天锁链砍断,迅速拉到马上,群马随即朝北面冲去,一路过去,尖叫哭喊声轰然而起。
御林军统领正要奏报,只见安王爷双目赤红,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一个鲜血淋淋的女子身上,连点下她身上几处大穴,那铁塔般的贴身侍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安王爷一把抓过,把药粉细细地撒在她脖子上那细长的伤口,足足撒了一瓶才罢手。
接着,安王爷棉袍一掀,将雪白的中衣一条条撕下来,一层又一层地包住伤口,直到看不到红色才停手,而后,他捉起那女子血淋淋的手,死死瞪住那尖利的指甲,喉头滚动着奇怪的声音,把指甲送到嘴边,一点点地咬干净。
统领不禁暗暗叫苦,安王爷治伤这会工夫,刑场上早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刽子手捂着手臂嗷嗷叫唤。
还有一人没走,披头散发,一身污浊的招福慢慢走到行刑台上,定定看着监斩台上的这一幕,似悲犹喜。
把指甲料理干净,安王爷探了探她的鼻息,手指微颤,搭在她手腕切了许久,不知是自己太过激动还是脉象不妥,始终漫无头绪。
墨虎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咳一声,“王爷,先把夫人送回府吧!”
安王爷茫茫然看他一眼,统领赶紧跪倒,战战兢兢道:“王爷,犯人被劫走了!”
安王爷“嗯”了一声,仍然魂不附体,一手按在她腕上,四处张望。
墨虎凑近一步,低声道:“夫人没事,王爷请放心!”
安王爷点点头,放下那细瘦的手腕,慢慢走到监斩台边,和中间那人遥遥相望,由同样的茫然,到同样的悲怆,仿佛同样看到迷雾后的悬崖峭壁。
远处,火龙渐渐被制伏,浓烟冲天而起,如战场上的滚滚烽烟,如暴风雨前的密密浓云。
第一部完
第二部云在青天水在瓶
夜如何其1
今夜无人入睡。
京城太平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火灾,正是冬天干燥的时候,火一燃起就以迅猛之势席卷几条街道,而且家家户户堆积着如山的取暖物资,火龙一扑来,根本救无可救。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近傍晚还弥漫不去,遮蔽了那方艳丽的云霞,让人无比憋闷,恨不得劈开天空,让风雨倒注下来。
晚风萧瑟,催得浓云层层堆积,似压抑的情绪,找不到释放的出口,只有毁灭一途。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苍茫的黑与灰,哀嚎声、怒骂声、老老少少的哭声此起彼伏,京城已成人间炼狱,连美丽的南平河也被殃及,河水污浊不堪,满是杂物,河岸一片狼藉,躲灾的人们在官兵帮助下支起小小的棚子,细细清点各自带出的物品,哀恸此次无妄之灾。
整个京城地区已实施宵禁,太平府衙和京畿地区的府衙衙役尽数到了街头,左右御林军也全体出动,一边安排灾民,维持秩序,一边挨家挨户搜捕疑犯。
得知失火,皇上龙颜震怒,衣冠未整,匆匆召集群臣,亲自坐镇朝堂指挥救灾事宜。
各级官员来到朝堂,不觉有些愕然,朝堂之上只见几张简朴的方桌,上有文房四宝,桌边连椅子都未备下。
内侍很快传旨,为与百姓同甘共苦,皇上命大家在此处理政务,没有把此次救灾事务处理好,谁都不准出这个门。
众人心知皇上动了真怒,纷纷归位做事,除了老迈的尚书令和礼部尚书得以赐座,暂得休息,其他或倚桌而立起草政令,或聚在一起紧急商议,或单独跪坐一旁写写划划,朝堂上一片冷肃气氛,即使有异议,谁都不敢像往常一般大声争论,个个皆压低声音,弯下身子,生怕引起内堂里皇上注意。
自晴妃死后,皇上逐步将政务交给安王爷处理,自己在殿上设内堂,偶来察看安王执政的情况,不过并不过问。
兴致来时便召几个肱骨之臣询问一番,或者对新进官员温言指导,让他们尽心尽力为国家效力。
因此,朝堂出现了奇怪的现象,殿上黄灿灿的龙椅始终形同虚设,而内堂成了大臣们向往之处,得以进到内堂,大家都是倍感荣光。
报信的门官不停地出出进进,一个个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在众人忧心忡忡的目光森林里穿梭来去,一溜烟跑进殿上内堂报告新的进展,又连滚带爬冲出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条条旨意被紫微令捧出来,经过黄门省几位官员的审议,一条条修改颁布下去,各部官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合作态度,户部尚书葛长海以桌为家,从进门开始一刻未曾歇息,户部属官川流不息,能调用的银钱和粮食布匹帐目陆续送至,由葛长海和侍郎亲自核对记录成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