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看去,孟拿把他胸膛不平静的起伏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双手虔诚地捧着他的手,把脸凑上去轻轻摩挲着,旁边这强壮的身体果然震了震,僵硬得似与大石连成一体,孟拿雀跃不已,在那宽厚的手掌里闭上眼睛,轻声道:“呆会送我去学斋,我累坏了!”
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己手臂睡去,孟劳叹了又叹,把他移到背上,用腰带捆好。一回到校场,乐乐笑呵呵迎了上来,“孟教习,夫子还真厉害,这一天随随便便就睡过去了。”
孟劳找个避风干燥的地方把他放下,用自己的衣服把他包得严严实实,赶紧回去教学生射箭。
乐乐趴在他身边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他还这么年轻,没可能这么能睡的!”他捉住他的手腕把了会脉,苦恼地抓抓脑袋,“这是什么奇怪的脉象,怎么会若有若无,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他比着手指头算,“面色恍白,身体瘦弱,是典型的虚证,这个睡法,应是心肾阳衰,虚证就该进补,可到底怎么补呢?”他有些丧气,喃喃道:“早知道就好好跟爷爷学医,现在救人都救不了,好没用!”
他戳戳孟拿的胸膛,蹙眉道:“夫子,你可别真的睡死啊,阎王好不容易变好,你死了我们可就惨了!”
“呸呸呸!”他连啐自己几口,“乌鸦嘴,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死呢!”
他趴在他身边仔细瞧着他的眉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听爷爷说墨国皇宫有种奇毒,可以让人昏昏欲睡,越睡时间越长,最后……”他已不敢再想下去,又把了回脉,正要扒开他衣服察看,孟劳把他拎起来丢到一旁,横了他一眼,把孟拿轻手轻脚裹好。
乐乐摔得半天都起不来,惨叫道:“我是在给他看病,好心没好报!”
孟劳哼了一声,“昨天我请大夫看过,说他身体太虚,多多进补就好!”
乐乐不屑地撇撇嘴,“才怪!说不定是中毒呢,我听爷爷说有种奇毒能让人渐渐睡死,他现在一天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只怕再过几个月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孟劳心神俱碎,猛扑过来,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提到手上,恶狠狠道:“你说真的?”
有关阎王的恐怖回忆全部涌了上来,乐乐吓得呜咽起来,“我不知道,你得问我爷爷……”
“你爷爷在哪?”孟劳眼睛暴凸,有如恶鬼。
乐乐哇哇大哭,“我也不知道,我爷爷云游四海去了。”
“孟劳,放开他!”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孟劳把手一松,怔怔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无数种情绪明灭着,最后似乎要烧灼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他犹豫着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声音因为压抑太多的惊涛骇浪而微微颤抖,“你说清楚,我一定会帮你!”
“呆子!”孟拿轻笑,“你别担心,我是中毒没错,可我吃过解药,只是现在余毒未清,你每天多弄些好吃的,我一定很快会好!”
孟劳犹疑地看着他,被他满脸的真诚笑容鼓惑,慢悠悠吐了口长气,却觉得心头空空荡荡,如有人一点一滴地把血挤干。
他低头默默走开,乐乐看着他瞬间佝偻的背影,轻声道:“你为何骗他?”
孟拿懒洋洋地向他招招手,乐乐乖乖地走过来,孟拿给他一个爆栗,“你难道想被他吓死?”
乐乐摸摸脑门,突然扑到他怀里,哽咽道:“夫子,你不要死,我叫爷爷来救你!”
孟拿轻轻拍着他的背,笑得眼中水光闪闪,“乐乐,别着急,我真的吃了一半解药,还能管你一年半载,你最好皮绷紧点,不要调皮,小心我要孟劳收拾你!”
乐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瘪着嘴恼恨地瞥他一眼,又钻进他怀里嗅来嗅去,啧啧称叹,“夫子身上真香……”
话没说完,后面冒出一只大手把他衣领一提,远远扔到花丛里,孟劳背着椅子回来,把衣服一层层折好垫在椅上,把他往椅上一放,瓮声瓮气道:“以后别乱跑,想去哪里先跟我说,每天上堂下堂我都去接送!”
孟拿笑容迷离,斜斜抱着椅背,在他宽阔的背上一遍一遍地写着字,孟劳反手摸摸他的头,轻柔道:“别闹,坐好!”
孟拿拽住他的手,又把脸藏进他的手掌,轻笑道:“我刚才写什么?”
孟劳耳根红得发亮,猛地把手缩了回来,“两个大男人,说那个干什么,你放心,反正我不会丢下你!”
孟拿只觉一口郁闷之气堵到喉头,一拳砸了过去,只可惜他那软绵绵的拳头如同给他挠痒痒,孟劳回头瞥他一眼,咧嘴大笑,在山间小路上御风疾奔。
笑声和惨叫声随风远逝,在山谷里回荡着,如同嘹亮悠长的樵歌,最落寞处,总有千山万树喝彩,最凄苦时,却见人间最美丽的风景。
如果不是对孟劳有所了解,孟拿还以为他是在以进补为名,行谋杀之实,自从书院的庸医说他体虚,即使他借着乐乐的话说清真相,那蛮子仍充耳不闻,不但每天挖人参炖汤,连吕山长收藏已久的虎鞭酒都被他抄来给他进补。
于是,吃饭成了孟拿最痛苦的时间,他很佩服自己的勇气,毕竟,在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注目下,还能从堆积如山的菜里扒拉出青菜和米饭,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天,吃饭时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大虎小虎对着门外一阵狂吠,乐乐大叫,“孟教习,是我们啊!”
孟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勤快,一溜烟跑去迎客,乐乐拉着于言进来,讪笑道:“孟夫子,我家少爷有事请教!
看着于言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孟拿了然于胸,第一天震住学生后,他每天讲些枯燥的古代名家名作,让大家积累知识。看来于言最先沉不住气,可是面皮又薄,还要乐乐拉着才来。
乐乐这几天和他们熟了,鼻翼扇了扇,直扑饭桌,哇哇大叫,“这么多好吃的,少爷,咱们真有口福!”
于言见孟拿笑吟吟看着自己,赧然地欠身一躬,听到孟劳在里面大吼,“这是我做给阿懒吃的!”顿时脸上升腾起一片红云,怒喝道:“乐乐,你这只馋猫,给我出来!”
乐乐笑眯眯地拿着只鸡腿出来,于言连忙拉到身边,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吃吃吃,你不怕补得鼻子流血!”
乐乐对他谄媚地笑,“少爷,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于言似乎颇为受用,把他压了压,头搁在他肩膀上看那门上那幅钟馗,皱眉道:“奇怪,这钟馗是用什么画的,细如风,健如钢,锐如针,画笔万难有如此功力。”
乐乐伸出油乎乎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夫子用手指头画的!”
于言狐疑地看他一眼,他把下巴一抬,信誓旦旦道:“真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夫子还说画的是孟教习,你自己瞧瞧,把胡子留起来,孟教习就是这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