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的……”喃喃骂着,她落叶般着地,随即踉跄地退了几步,脸上除去那块乌青剩的只有苍白,冷汗被雨水冲刷而下,湿淋淋的睫毛抖若凄蝶,“快把茄玉交出来……”名不副实的逆转,不算精彩,只能算个解气。然而,这看似解气的逆转,背地里是无所适从的慌乱和深埋浅现的悱怒。她晓得再拖下去,翎绮沂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令汐蓝桦这样一个几乎能要她命的人说出茄玉下落呢?妄攻,逞英雄,非但无有十足把握击溃汐蓝桦,还会掩去一手造就连串不幸的垂帘之君,后患无穷;服软,认倒霉,汐蓝桦冲着她的命和仲景天下而来,被动挨打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明摆着自找死路。虚虚实实,胡言乱语激得汐蓝桦满嘴跑舌头正好解结松扣;亦步亦趋,半打半逃损得汐蓝桦作困兽之斗但保他性命无忧。这是她那稀里糊涂的大脑所能想到,尚属半馊不腐的一个主意,却太费时。她强压戾气,撒开碎魂枪,狼狈地背着左臂一瘸一拐踱到汐蓝桦面前,摊开手掌,阴沉道:“否则朕就自己动手取,你别以为朕不晓得你把它吞了。”汐蓝桦若聪明,这时就该彻底装死,或当自己是哑巴。偏他不学好,就爱在蠢、笨二技上与凌绝袖争分秋色,就算凌绝袖说的是句挺绕人的话,却着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她个三十六计,孙子兵法都没通读过的半文盲可真的以为汐蓝桦上腹伤口下的那团由于吃牢饭吃出的胃胀气乃茄玉之所在,只是一直害怕强取会令汐蓝桦爆颅自尽才拖到能够勉强控制他行动的现在——苍天有眼,傻人自有傻人福,聪明人总是不幸福——就算她有幸活到八十岁,再想这一仗,大概依旧不晓得她这个“害怕”里至少有一处逻辑错误和两处时差判断失准。惭愧惭愧。“哈!”这边厢,从这个装腔作势的哈字开始,汐蓝桦错谬的一生便与先人杨修发生了纯属偶然的雷同:“你猜的没错,翎绮沂的性命就在本宫肚子里,你倒是来取啊,当心她在十八层地狱里怪你害死她!假凤虚凰,装什么深情,也不嫌恶心!有功夫在这儿跟本宫低声下气地讨茄玉,不如赶紧去救你的心肝宝贝吧!我汐海精兵可不是吃素的,去晚了你就不怕仲景冰清玉洁白璧无瑕的国之独秀被本宫几千壮将给轮了?!”此言切中忧心,凌绝袖登时横眉竖目,勃然大怒,“沂儿少一根汗毛,朕要你汐海倾国来偿!”她哪管国之独秀的“冰清玉洁白璧无瑕”早已毁在自己手里,疼痛肆虐的左手揪住汐蓝桦滑湿领口,右手照着他的嘴就是一拳,觉得不够,又加两巴掌,呼得汐蓝桦立刻圆圆胖胖,满面春光,少了耳朵的那边脸戴了红花,没少耳朵的那边脸领了奖状,两只眼睛一赤一白,像暹罗猫与兔子错配产下的小朋友。她胸中怒火鼎盛,由于忍耐而颤抖的拳头抬起又放下,啸冰刺差些穿透掌心,生怕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把汐蓝桦给活剥了。“汐蓝桦,朕告诉你,朕没时间陪你在这儿鬼扯,与其和你耗着,叫沂儿独自等死,不如朕动作快些,先把你剐了,要是好运气,朕能找到茄玉,就算运气不好,朕也能回去陪沂儿一起死,如此……”她咬着尾字,透了口气,森森之音,靡靡不去,“朕也算守约了。”汐蓝桦呲牙咧嘴嚣张应道:“本宫好怕啊……凌绝袖,你吓死本宫了!哈哈哈哈,这天下迟早是我汐家的,拉着你两一起死了正好成全本宫开朝元勋的千古美名!”两只煮熟的鸭子一只内力不继,几近虚脱,一只动弹不得,坐以待毙,倒是同样嘴硬。“反正就算你杀了本宫,你也再没本事杀光本宫的尖兵,本宫死不死尚未明了,你和翎绮沂却是必死无疑!”就在他唠唠叨叨地自得自满时,凌绝袖从他面前站起来,染血唇角莫名勾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待他叨完,凌绝袖的脸上早没有了适才的焦急与茫然。她伸手指向东南方,眼里盛满嗜血杀意:“龙翼到了,八千壮汉,八千公马,轮你一个,该够了吧?”天灾骑军龙翼日夜兼程地追在凌绝袖马后,虽然被她越拉越远,但强将手下无弱兵,林不怀亲自训练的军队断没有掉链子的道理,数千里路途,他们只落了不足十二个时辰便赶至仲都,城门处听得信子报乱,更是快马加鞭,眼下已到宫门外,不刻即可集结启德殿前,解凌绝袖燃眉之急。“朕现在有的是闲工夫陪你慢、”她一脚踩上汐蓝桦腰间伤口,不轻不重地碾得汐蓝桦哀嚎连声,“慢、”鹰爪如匕,她说慢不慢,两三下便剥出了汐蓝桦右手掌中的骨骼,黄白骨髓和鲜红筋血被她拧得四处喷溅,“玩。”“说,茄玉在哪儿,”她舔舔嘴角,一派睥睨阴戾,“不然朕就把你的肠子掏出来洗洗,打个结再塞回你肚里去。”这回,她懒得吓唬了,边说边微曲五指,朝汐蓝桦下腹去,眼看就要戳破那肚皮,汐蓝桦猛地嗷嗷大叫起来。四肢动弹不得,他只好狂乱地张嘴求饶。“别!别!别掏!本宫给你!”事实上,凌绝袖勉强维持着绝心决的定术,内力渐渐不支,汐蓝桦这声告饶正顺她意,一拳砸断汐蓝桦右腿,她打着摆子收了功。张扬跋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速掠过升旭殿,直奔往北。电闪雷鸣未有间断,反而变本加厉,末日般的景象。“本宫给你……”汐蓝桦着手去抠自己那只本应,却没有充血的眼珠。原先的那只眼珠,幼年围猎时被苍鹰啄走,一直没有归还。伪作器官,凌绝袖无奈地想,果然是“他”的作风:阴狠无双,毫无破绽。藏在那儿,别说找不到,即便能找到,夺取时只要下手稍重些,人先死了,剩下个沾上死气的茄玉,又有何用?“茄玉。”撩袖,摊手,她要的很简单。汐蓝桦握着假眼,空着一边眼窝,撑剑起身,瞅了眼近处的乾坤针,随即面朝凌绝袖,口中念念有词。到底念些什么,凌绝袖听不真切,只晓得最后那声“父王”,道得甚是撕心裂肺。大难临头时一般不都喊娘么?怎么还有人喜欢喊爹的。凌绝袖并未发现这绝非重点——她此时最应该做的,是立刻斩断汐蓝桦的手,夺得茄玉,杀了他——汐蓝桦脸上渐渐呈现出表达着内心绝望的灰白颜色,握着茄玉的手紧张僵硬得无从控制。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自嘲语气,颤抖道:“从来,所有人都说,本宫胜不了你,可本宫总也不懂,为何本宫一个太子,却要与你这连世袭爵位也没有的人去比。”比身份差距更让人不懂的是,汐海与仲景相隔几千里,两国国境之间最近的距离曾经也隔着一个国家,若不是凌绝袖一次又一次心血来潮的侵略,今日的汐海与仲景仍应是遥相守望的和睦邻国。他当他那野心勃勃,雄魂万丈的汐海太子,她当她那昏庸懒惰,贪恋女色的仲景皇帝。“现在本宫总算明白了,打你出生,本宫就是在为你活着,呵,一颗棋子,无论如何本宫也只是一颗棋子。”汐蓝桦苦笑的嘴角,有凌绝袖最最熟悉的情绪。他一直以为他是为汐青俨,为汐海,为这天下的伟壮河山活着,就算从小到大有再多的不解,再多的迷惑,他也保持着身为一个太子应有的抱负和持重,从未迷失。“他说本宫是他最疼爱的人,他说要助本宫夺这天下!他说,以他对你的了解,本宫此来必能凯旋而归!他……说……”凌绝袖摊在半空的手掌中已经盛满雨水,丝丝缕缕的水线顺着她光滑的皮肤滑下。没有耐心听完,于是她截断汐蓝桦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的怨气,残酷地告知真相:“他说谎。”否则他不会连她是女子的事都隐瞒。“是,他说谎……他说谎!”汐蓝桦抬头望着昏黑天空,“他是在帮你夺我汐海!”凌绝袖闻言一愣,没有料到汐蓝桦竟笨成这样。她刚想告知真相,却见汐蓝桦拖着一条白骨突兀鲜血淋漓的腿,猛然拼尽全力,朝矗立在殿顶,正被雷电激得嗡然作响的乾坤针扑去。坏!她下意识地飞身去拦,但汐蓝桦与乾坤针距离尚不足一丈,她就是再快,也难以反转这毫厘光阴的差距,火光电石间,随汐蓝桦声嘶力竭的惨叫,他握着茄玉的拳头触到了注满雷电的乾坤针,凌绝袖想也没想,扬手挥出凌空斩,却在手刀碰到汐蓝桦虎口的瞬间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麻痹,随即,一线银黄剑光从天而降,她听见一声晶莹剔透的叮响和玉千斩简短有力的骂声,操。虽没有痛苦,她还是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木无知觉地向地面瘫倒。锈迹斑斑的乾坤针,宫殿之顶刻着三蝠图的飞檐,被闪电分割成三块的昏暗日空依次投入她的眼帘,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的头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