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内子向来明是非晓大义,想来便是知道她给臣预备的大毛衣裳成了陛下的褥子,也绝不会心生怨尤,只会倍感荣幸。”“……”面无表情地收回脚,岳煜不见喜怒地道:“看来耿淑人着实合沈卿心意。”“陛下赐的,自是最好的。”沈澜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将包袱里的大毛衣裳尽数找了出来,齐齐整整地铺在了炕上,铺到炕边,沈澜清含笑道,“臣替陛下宽衣,陛下去里边歇着?”五指躲在袖子里缓缓拢成了拳,岳煜无波无澜地看着沈澜清:“沈卿,你忘了暖床了。”挑起眉,手缓缓落在腰带上,尚未解开卡扣,门外便传来了廉若飞的声音:“九思,驿丞找你。”轻笑着放手,推开了房门。驿丞找他倒不为别的,只为那两匹马。陛下那匹乌骓,放着自己的马厩不进,偏要跟点墨挤同一个。怎奈点墨性子拗,自跟了沈澜清也只跟沈义那匹踏云同厩而食过,死活不肯让陛下那匹乌骓进栏。驿丞用那上好的草料诱完这个哄那个,险些挨了两蹶子,却也没能摆弄顺了这两匹倔马,只得巴巴儿地来寻沈澜清。听驿丞述说完了经过,沈澜清动了动唇,便随着驿丞去了马厩,廉若飞也跟在后边儿去看热闹。“啧!和善人养了匹倔马啊,九思,这点墨可真烈!连陛下的乌骓都敢一蹶子踢出来!”“点墨原是昆仑山里的马王,能入他眼的也只有沈义那匹踏云。”“哈哈,看来这马也讲究个青梅竹马!”“踏云本也是昆仑山里的马王,掌门师伯派人追了两个多月才将它和点墨套回来,同甘共苦的情分自不是一般的马能比的。”“呵呵!可惜了的那乌骓对你家点墨痴心一片呐!”“那就要看乌骓的能耐了,总不能强扭着点墨……呵!不甜。”“嘿!你家点墨……得了,我先去睡了,真他妈冷!”交谈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停在门前,只听沈卿笑着与廉若飞道了声别。“好一个马如其人,观点墨如此行径,便知沈卿心底也是极为排斥朕的。”乍一回房,尚未掸干净肩头上的落雪,便得了君主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抬头,看向窝在被子里的吾君,微扬的眼尾染着薄怒,想来是被他怄的不轻。睨了一眼乱糟糟堆在炕角的大毛衣裳,沈澜清眼底含着笑拽了一件铺在脚蹬上,侧身坐了上去,含笑道:“臣惶恐,臣不敢。”“不敢……”低声咀嚼着,岳煜敛起薄怒,缓缓掀起唇角,漂亮修长的手落在沈澜清耳侧,不咸不淡地道,“也好。”温热的指尖在耳后暧昧地摩挲着,缓缓下滑,好整以暇地诱惑着被他禁锢在心底的小兽。沈澜清垂眼,掩下了眼底的波澜。然,后领内描摹着脊骨盘旋下滑的触觉却更加清晰,直烫进了骨子里,不由绷紧了背脊。掌心落在蝴蝶骨上,轻抚,似安抚,更似调情。倾身捏着沈澜清的下颌,兀自上抬,深深盯着那含笑的眼,岳煜低声道:“沈卿,莫再试探朕的底限,否则,朕不介意瓜甜不甜。”“……”臣一直都知道,与吾君无道理可讲。“上来。”“陛下,守夜当在这脚蹬上。”“……”沉默着挑起眉,岳煜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澜清。指尖蹭了蹭鼻尖,沈澜清缓缓解了玉带,除了夹棉袍子,躺倒了君主身侧:“烦陛下暖床,臣甚为惶恐。”“可舒坦?”“舒坦得紧。”“既如此……”缓缓拢紧了手臂,将脸埋在散着清浅梅香的颈间,岳煜低喃,“从今日起,朕依旧每日给沈卿暖床。”雪虽停了,西北风却依旧吹着,透骨的冷。圣上仁慈,启程前将上房里那些大毛衣裳尽皆赏给了老驿丞。老驿丞拉着小孙子连连叩首,感念圣恩。“九思……”廉若飞策马与沈澜清并进,同情地看着身上只穿着夹棉袍子的沈澜清,“你又什么地方惹着八爷不悦了?”沈澜清松松地持着马缰,漫不经心地道:“何以见得?”“嘿!”偷偷瞄了一眼后面的帝王,廉若飞歪着身子低声揶揄,“据我姐说,八爷可是恨不得把你当眼珠子疼的,现在……啧!数九寒天,夹棉袍子啊!”嗖然转头盯了廉若飞一眼,沈澜清平静地看着白茫茫的官道,不紧不慢地道:“鹏举,沈某不知你在说什么。”“若说我会看错,我姐却是绝不会看错的……”廉若飞侧头看着沈澜清,“九思,你跟我也这么藏着掖着,有意思么?”“……”沈澜清沉默了须臾,轻叹,“廉鹏举,你也是朵奇葩。按理讲八爷是你嫡亲姐夫,你怎么都不该是这种态度……”“若是我家姐夫如此,便是不能将我家姐夫如何,也定当将勾了我家姐夫的那男人收拾了。”“……”“九思,我若收拾你,你可会站着不动?”“自然不会。”“所以,我又打不过你。”“所以说有功夫你应多学些谋,别老缠着我家二叔练拳脚。像你这样遇事光想着动手脚的,那是武夫不是将军。”“……你好像很希望我找你麻烦。”“嗯,正好冷得慌,你找我麻烦,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活动活动手脚。”“……”廉若飞仰头望天,“放心,我绝不会找你麻烦。我姐的心思我明白,有你占着八爷的心,总比后宫里哪个能搅是非的得了专宠强的多了。”“令姐的确堪称奇女子,而鹏举你……”沈澜清转过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廉若飞,“顶天算是朵奇葩。”“……”廉若飞一双大眼颇为幽怨地盯着沈澜清,“九思,谁再说你是好人,老子一定会告诉他他是个傻x。”“……”沈澜清嘴角抽搐,这廉鹏举跟二叔混得多了,显见是近朱者赤了。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廉若飞自觉地勒紧马缰,渐渐落在了后边。踢云乌骓兴冲冲一声长嘶,不等岳煜吩咐便贴向了点墨,点墨焦躁地打了个响鼻骤然前窜,岳煜往沈澜清肩上搭的斗篷险些落在地上。“这夯马!”岳煜不悦低斥。沈澜清忍俊不禁,抚着脖颈安抚着点墨,笑道:“陛下,您还是好生管着些您那色马吧!臣这匹夯马只认踏云,您家那匹便是与踏云长得再像也骗不过点墨的鼻子。”“真是阴魂不散。”君主孩子气地咕哝了一句,不知是在抱怨沈义,还是在抱怨沈义那匹踏云,抑或两者兼而有之?然,沈澜清眼底的笑意才将浮到一半便尽数退了下去,脚后跟轻磕马腹,驱着点墨挡在了踢云乌骓前面,再无心思与陛下调笑。勉强能容两人并行的小径,通体雪白的点墨驮着沈澜清,稳稳地停在了小径正中。慢条斯理地穿好陛下解给他的斗篷,系好颈间系带,仿若极为怕冷般拢紧斗篷,沈澜清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远处那抹黑影。那身影足尖点着路旁干枯的枝桠,身法与吾君酷似,身形飘荡间亦像极了展翅的鹰隼,却比吾君少了几分傲然无物的气势,到底不如吾君使来洒脱。有着世间顶尖的轻功,那身影转瞬便到了眼前。待看清了那身影的容貌,唇角挂着的浅笑更添了几分冷意,无声地紧了紧握着莫邪剑剑柄的手,沈澜清轻笑:“陛下果真是金口玉言,才刚念叨完阴魂,便叫咱们真遇着了。”殷家仲瑾来人堪堪停在了三丈外、杏子树上拇指粗的枝头上,状若凌空,戒备凝神。一身黑底金纹的箭锈锦袍,于这被银装素裹着的山间野外格外显眼。待得辨清了岳煜一行人的身份,方才敛回锐利的目光,于那张本是肃着的、平凡无奇的脸上漾起了几许笑意。似是并未察觉沈澜清对他的防备,来人施施然跃下枝头,笔直地站在尺余厚的积雪里,不叩不拜,含笑道:“倒是巧了。方才还在想,若是我这张脸混不进宫去,便只能去卫国公府候着陛下了,没想到尚未进城便在这儿先遇上了……”“陛下,别来可无恙?”这张脸曾伴君多年,熟的不能再熟。那人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昔日的影子,却再不见往日的恭顺。岳煜不动声色地驱着色马乌骓前踱几步,不着痕迹地将沈澜清连人带马护在了身侧,问:“别?哪一别?”“自然是六月十五,堂上那一别。大朝会上陛下封我作钦差,前往敌营劝降反王……”来人手背在身后,悠然轻问,“散了大朝会,陛下又于御书房中密令臣无需前去劝降,只管去寻岳渊,将他活着带回来……”“陛下,莫不是忘了?”“朕自是没忘,但,那日与朕于堂上作别的是殷瑜,旬日便被反王斩于阵前为国捐了躯,簇新的牌位才将供进殷家宗祠没几日……”岳煜缓缓掀起右边唇角,冷声慢讽,“阁下便贴了一层面皮佯装故人来与朕叙旧,莫不是觉得朕是个痴笨的,恁得好糊弄?”“……”来人笑容一滞,旋即轻笑道,“陛下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端的有先祖之风。往远了说,昔日岳太祖仅凭三万铁骑便夺了徐家大半壁的江山;往近了说,先皇圣宗仅凭七十死士便诛了把持朝政多年的权相,登基即位,大肆改革,集皇权于一身,在下怎敢小觑圣宗亲教出来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