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还勾在他的肩膀上,脑海中却轰的一声响。一股热流窜上脑顶,一瞬间几乎将我整个人都点燃了。深海低声笑了起来,在我的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这算不算一种蛊惑呢?真是要命。我捧着他的脑袋,想板起脸来警告他:这样的东西他自己知道就好,最好不要让我看到。可是他一贴过来我又开始手脚发软,心跳的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一切。仅仅是他发色与瞳色的改变,就比什么煽情的话都来得更加动人。被爱着的,被需要着的满足感和涌动在身体里的情潮混杂在一起,宛如海边突然间扬起的一个巨浪,眨眼之间就将脑海中残存的理智拍打得粉碎。深海突然抬起头,拉扯我睡衣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我焦躁难耐,忍不住勾着他的脖子往自己的方向带,可是一抬眼看到深海的表情,满脑子的糨糊立刻被吓醒了。他微侧着头,刀锋般的两道视线斜斜地穿过了大半个客厅,落在了门厅的方向。原本浅淡到近乎透明的瞳色也慢慢地凝起了幽暗的墨色。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大门已经被推开了,我的老妈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脚边还放着一只超大型的旅行皮箱。她的一只手扶着门框,另外一只手还攥着钥匙,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被那把小小的门钥匙给焊接在了大门上。我直愣愣地看着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深海替我掩上了睡衣的前襟,我才啊的一声大叫,手忙脚乱地推开深海,从沙发上惊跳了起来。“妈?!你怎么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一边跳着脚在地板上找被甩飞的拖鞋,一边语无伦次地跟她寒暄,“你这是出差?还是……”老妈还在石化状态中,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只是盯着深海,要把他剥皮拆骨似的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深海的拖鞋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赤着脚站在那里,用一种坦然却又略显慎重的眼神安安静静地回望着这位不速之客。除了领口被我拉扯得稍稍有点乱,浅色的t恤衫和沙滩裤都还服服帖帖地包裹在他身上。这让我突然间心生嫉妒,为什么我身上的睡衣就乱七八糟的,他看起来却还是这么规矩?“你为什么不事先打电话呢?”左脚的拖鞋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心烦意乱,索性连右脚的也踢开。我老妈的注意力终于分了一点点在我的身上,眼神十分复杂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她问我:“要不我下楼买包烟去?过半个小时再回来?”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回答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就不是,”老妈拔出钥匙,啪嗒一声阖上了门,“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耳背。”“我……”我突然很无语。我一直觉得所谓的克星,指的就是我老妈这种类型的存在。果然……没有判断错误。深海垂下头,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恼羞成怒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还真是有点埋怨殷沛,这个叛徒肯定在背地里告了我的小状了。虽然说老妈迟早都会知道,但是在我的计划里,她和深海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准备充分的,每个人的外表都是整整齐齐的,地点应该是选在海利金或者凯悦一类的场合……总之绝不应该是眼下这样的狼狈。虽然在场的人当中,似乎就只有我看上去比较狼狈。我老妈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皱着眉头冲我摆了摆手,“你进去换件衣服再出来。这个样子……碍眼得很。”用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啊?!我揪着睡衣的前襟心情纠结地跑回卧室,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t恤和长裤,再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急急忙忙窜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深海坐在沙发上,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像一个正在认真听讲的小学生。我老妈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从背后看,她的身板挺得很直,一副商业谈判的架势。我走过去正想在深海身边坐下,老妈就把钥匙扔了过来,“我还没吃晚饭,你去给我买点东西回来。要城西老许记的皮蛋瘦肉粥和蟹黄包。”我连忙接过钥匙,不甘心地跟她讨价还价:“要不我给你煮碗面吧。”老妈瞟了我一眼,没有吭声。好吧,好吧,我其实知道她是要把我指使出去单独跟深海谈一谈的。不过……殷沛十有八九说了深海不少坏话,把他自己留下来我还真是有点不放心。我到厨房泡了一壶花果茶,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我妈问深海:“你们认识多久了?”我把茶壶和杯子放在茶几上,正想着要给深海一点儿暗示,我妈就很不耐烦地催促我,“赶紧的,我还饿着呢。”我瞟一眼深海,他冲着我笑了笑,看上去要比我放松得多。我无可奈何地往外走,拉开大门的时候,我听见深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音对我妈说:“要说认识,我想,十四年前我就认识她了。”“十四年前?”我老妈真的惊讶了。我忍不住低头笑了。十四年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贪吃贪玩,刚学会游泳,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故完全没有印象。对那个夏天的记忆,只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海蓝。我和他的联系,竟然从哪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兜兜转转,居然也被时光沉淀出了那么多令人回味的过往。酸的、甜的、苦的……那么多不同的味道聚集在味蕾上,复杂得令人唏嘘。如此的奇妙。我忽然对他们正在进行的谈话有了那么一点儿信心。因为那两个人,对我都是真心的好。拎着买回来的食物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两个谈话的人已经转移到了餐桌上,玻璃台面上堆着好几本相册,深海的脑袋凑到我妈的旁边,正在看她手指的一张照片。而我老妈则红着眼圈,手里还拿着一把面巾纸。一瞬间的感觉,我忽然对她的出现生出了某种疑心。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旦滋生就飞快地变得强烈起来。她在我印象中一向都是个很独立的人,对我的要求也同样如此。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事事向她报备。怎么看她都不应该是那种一听到女儿交了男朋友立刻心急火燎跑回来视察的类型。而且看她现在的反应……看照片也能看哭?这是怎么了?“我回来了。”我换了拖鞋,故意大声地跟他们打招呼,“皮蛋瘦肉粥、海鲜粥、蟹黄包,老板娘还送了我两份儿她自己做的小菜……”我妈把手里的纸巾团了团,抬头冲我笑了笑:“还挺快的。我先去洗把脸。”我凑过去看了看,餐桌上摊开的是一本我小时候的相册。照片上,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起,我手里还抱着一个机器猫。深海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的我,轻声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肉呼呼的,抱在怀里特别软。”“你不就是想说我胖吗。还特别软……啧。”“是要比现在胖啊,”深海大笑,“现在虽然不胖,但是不够结实。你运动太少。”我正要反驳他,就听老妈在背后说:“我看你运动也是太少了。身上除了骨头剩下的就是肥肉。”转头看她,她的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眼圈还有点发红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过,她话里对深海的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回护,倒真是让我松了口气。从厨房端出餐具的时候,餐桌上的相册已经挪开了。深海大概闻到了海鲜粥的味道,老老实实地坐在我妈旁边等着开饭。我记得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短文,内容是关于养鱼的。我记得那上面说养鱼的时候是不用天天投食的。可是深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每天都要吃东西。真是奇怪。粥还有点热,深海像个小孩子似的拿着勺子不停地搅。我妈也跟他似的,手里的勺子在粥碗里舀来舀去的,就是不见往嘴里送。离得近了我才注意到她的脸上竟然没有化妆。没有了化妆品的遮掩,她眼角浅浅的沟纹看起来很明显,皮肤也略显松弛,看上去竟然显出了几分老态来。这个发现让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许是看惯了她强势的样子,我几乎忘了她也是需要别人去关心的。“妈,”虽然不想让她看出我心里的歉疚,但我的声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等下你先洗澡,我给你换床单。”我妈摇了摇头,“不用忙。我住酒店。”“干嘛要住酒店?”我想起她刚进门时的尴尬……她该不是顾虑这个吧?我偷瞟一眼深海,大概是跟我想到了同样的事,他眼里露出一丝窃笑的表情。老妈放下勺子,一边拽了纸巾擦手一边若无其事地跟我解释,“跟你们没有关系。我有自己的安排,住酒店方便一点儿。”她停顿了一下,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事,我需要想一想该怎么跟你说。”我心里咚的一跳,看来我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她一说有事我就开始紧张。但是直到她要离开我也没能套出她的话来。她越这样我就越是担心。临走的时候,不知是被我磨得没有办法了还是因为到了楼下避开了深海的缘故,她终于松口了,“茉茉,这一回,我们是真的要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