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明对姚娟的指令，打了个折扣，没立刻去杂志社宣读文件，而是故意拖延，磨蹭了一天才去宣读。
如果可以把公务像水果一样分类的话，这趟差使，类同硬去给别人施舍又苦又涩还散着刺鼻的氨水味的霉烂果子，笃定不会收获笑脸。然而，分工使然，他又不能不去。
他硬着头皮进了杂志社。张眼一瞧，人倒是都在阅报室兼会议室里候着，可是，气氛比他预料的还糟糕得多。没有人对他笑，更无客气的问候，个个面孔都冷唧唧的。实诚的人，和不习惯掩饰心情的人，在不吭声地抵拒什么的时候，一般都是这个样子。
还很意外地闹出了一个小情节。别人都无动静，只黄波一个人，恭敬地站起来，晃着核桃状的小脑袋，脸上挤着笑，喊“啊，李处长来了！”还没喊完，张小颖就白了他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马骐大声说“李处长我们认识。黄大爷，你鸡血打多了，快坐下吧。你那糠不拉唧的小身体，激动太过分会闹大毛病的！”一句话，倒把僵冷的气氛打破了，引出了一串笑声。
李启明顾不了黄波如何难堪，自己趁机急匆匆宣读了文件。读完最后一个字，扭身就走。出了门，听见身后起了一片哴哴声，听不清哴什么，他也不愿听清，更打怵听清。
这份文件带来的骚动，当然不会止于一天。次日，张小颖让人送来便条，请假三天，马骐打电话说要写反映材料，在家打草稿。钟平说屙肚子要跑医院。其他人倒是照常来了，只是情绪不对劲儿，屁股在椅子上坐不住，一坐下就像被弹簧弹起来，直想在室内遛圈。没有谁能静下心来忙业务。
这天十点多钟，牛犇来找马骐。他大咧咧地进来时，几个年轻编辑正扎堆议论。不见马骐的影儿。他转头问“老马呢？”年轻人皱眉不答，只低低出叹息。他这才觉出气氛不对头。
“你们怎么了，不会生了什么不愉快吧？”
年轻人和他对看了一刹，其中一个开了口
“怎么说好呢……何止不愉快！唉，庄主编，我们的庄主编被停职了……”这人一脸戚戚，说话时，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
牛犇顿时愣住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接触的人中，他很少钦服过谁，而庄梦晓是他从心灵深处感到最钦服最敬重的一位精英。凭什么呀？凭什么把这样的人停职？
“妈的，闹妖吗？”他愤然骂起来。接着拍拍额头，说
“噢，明白了。原因是有人喜欢乌鸦，而不喜欢百灵鸟。”
杂志社的事情，尤其是庄梦晓围绕那篇揭露“龟皮马路”丑闻而承受的压力，他是有所耳闻的。
“对，”那年轻人说，“你说对了，我们这儿正生百灵鸟和乌鸦的故事！”
有一个年轻人更激动，说
“牛哥，告诉你另一个消息，听说黄波将被任命为副主编，还要让他主持工作哩。”
“这么荒唐啊？”牛犇说，“怪不得马哥不来上班呢，他是在抗议啊！”
“何止抗议，马主任是在写反映信哩。他的个性你比我们更了解，对鬼祟人，鬼祟事，他可是从来不肯放过的，一定要狠踹上三脚……”
这时，黄波恰好走进来。牛犇说“看，该挨踹的人来啦！”年轻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俺马哥写报告，痛快！”牛犇抬高声音说，“男子汉就该有这豪气。你闹妖，他就用勾镰枪狠戳你几下，先给你那烂腚另外添几个眼儿再说！”
说着，牛犇横了黄波一眼，擦着他的肩膀离去。
牛犇联系不上马骐，终不放心。他想了想，改给张小颖手机拨号。还好，一拨就通。两人谈了老大一会儿，最后，张小颖说
“事情就是这样，等于不准我们用手而用脚丫子抓饭吃；或者是让我们把帽子当鞋穿，而把鞋扣在头上当帽子戴。还有比这更犯浑的事吗？老马岂能不写反映信？如果他不写，我一定也会写的。”
“我佩服马骐，也佩服你！”牛犇说。“咱们好久没聚一聚了，我想请你们吃顿饭，给庄主编浇浇块垒，咱们也彼此谈谈心。请你转告一下好吗？”
“谢谢你的盛情！”张小颖说，“本来我想作东，请请几个知己，倒叫你占先了。也好，我改次再请吧。”
放下电话，张小颖呆想了一会儿。牛犇这人，有情怀，有江湖侠气，令她颇为感动。她很想以后能在哪件事上助他一把。
一小时后，她拨通了马骐的手机（他这时在屎蛋那儿），说了牛犇请吃饭的事。“仗义！”马骐赞道，“这小子够哥们儿，不枉主编平时高看他！”
“材料写好了么？”张小颖问。
“刚写好。”马骐说，“下午咱俩去杂志社吧。我把材料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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