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明比起梁浩来,更擅应付领导。姚娟一调过来,他就殷勤备至,唯其马是瞻。然而,渐渐地,他也看不惯她的独断作派,便悄悄改变了玩法,表面上殷勤依然,实际做起来则多少加了点灵活性进去。
这次,他客客气气地让庄梦晓坐下,说“我特意从家里带来一点好茶,咱俩一起品品。”说着把泡好的一杯,端给庄梦晓,自个儿端起了另一杯。
杯盖打开,一股清香甜润的气味儿,立时逸了出来。
庄梦晓知道李启明今天的特殊任务。看他这样招待,心中不免暗笑。
“好茶!”庄梦晓喝下一口,礼貌地赞了一声。
“还没出味儿呢。”李启明说,“过会儿冲第二水,感觉才真的特殊哩!”
庄梦晓笑了:
“茶是好茶。不过,我知道你手里拿着文件,是有关处分我的决定。李处长,先宣读吧!让我喝着茶听,不大是那么回事儿。”
李启明脸上有些不自然:
“这文件,呃,你听了……心情受影响,会吃不消。我奉命宣读,也很……呃,很别扭。”
“这样吧,”庄梦晓说,“文件不读我也知道内容。我只想问问因为什么缘由出这份文件?希望你能告诉我本人。这该不是过分的要求吧?”
李启明收敛了笑容,踌躇一会儿,说:
“其实,你可能是猜得到的。共有两个原因。一、姚副厅长已经明示不准行这期杂志,因为里边有-篇报导有严重问题。这篇报导,不应刋载,但你却签了,这本身是一种自由主义倾向;二、你个人表文章泄私忿,牢骚,影射攻击领导……”
“嗬嗬,好不荒唐!”庄梦晓笑出声来,“如果不是一级组织,而是某个人说出上述两条理由,我真想大声笑几声!而作为一级组织竟然这么说,我就不简单只是想大笑了。”
李启明呆呆地瞧着他,摇了摇头。庄梦晓接着说:
“签那篇揭露`问题工程'的报导,是媒体人的职责让我那么做的。这不叫自由主义。另有一种行为,即企图压制正义声音的行为,倒是值得批判。所以,我虽服从党组决定,却保留个人意见。这是我的基本态度。”
李启明对庄梦晓的个性是了解的,料到他不会怯懦,更不可能屈服,却想不到他竟这般强悍。李启明不能不暗自钦佩。
是啊!他向不少人宣读过职务升降或调整的文件,可谓看够了诸色人等的各种神态。有多少人,当被宣布提职时,眉飞而色舞,脸上刻满了喜态。而相反,有人假若被宣布降职,或受一定行政处分,其面色必异常难看。有的木然呆,好像掉了魂;有的暴怒,狠,又吵又闹;有的脸色苍白,又颓丧又懦弱,不断擤鼻涕,抺眼泪。逢上这些情形,李启明常要说一些劝慰话,实际上,说了和不说没什么两样,因为说得再多也丝毫不能更改文件的内容。
这回是个例外。李启明觉得庄梦晓不是怯懦人,完全不用也不需要劝慰,于是,就把文件递给他:
“既然这样,文件你就自己看吧!”
庄梦晓随手接过来,放在膝盖上,念道:
“经厅党组研究决定,暂时停止庄梦晓同志所任的城建杂志社主编的职务……”
他笑了笑,晃了晃头,一连喝了两口茶。说
“嗬,口味好特别呀!”
他把文件递给李启明,立起身欲离开。
李启明拉了他一下:
“慢着。你不想了解谁临时代理你的职务吗?嗯……这还有一份文件,是任命黄波为副主编,暂时代理主编职务的。”
庄梦晓愣了一下,但还是起身离开了。起身那一刻,扔下一句话,只两字:
“荒谬!”
这两个字,叫李启明一惊,心像被什么东西突地狠撞了一下。因为黄波的任命书,没经党组讨论,是他接受姚娟个人授意的产物,并没依程序走一走形式。接受指令时他心里就打鼓,可还是服从了。回忆起来,这种事他从未做过,也没听说别的人做过。因此,一打印出文件他就感到不安,而且隐隐感觉自己很可耻。
“荒谬!”
__此刻,庄梦晓道出的这两个字,使李启明更加重了可耻感,他的内心益惴惴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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