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的会一样,这次仍是姚娟用她的嘴讲,大家各带来了自己的而非他人的耳朵听。听了一会儿,庄梦晓脑子走了神,心里斟酌这期杂志该圈定哪些重点栏目和重点文章。可遗憾的是,他耳朵并没有处于全关闭状态,有一句敏感话突然窜入了耳孔,听起来,特别扭
“我们要敢于创造,创造新业绩,创造新成果,创造新规律……”
或许职业习惯使然吧,在编辑这一行当里磨砺过的人,对不通的词句,混乱的逻辑,谬误的观点,有很敏捷的觉察力,而且一觉察就会以职业本能即刻为之修正。庄梦晓听到那句话时,脑子里想着业务,竟没注意到那句话是谁讲的。出於职业本能,他顺口说道
“错!创造新规律uoo27这提法,是错误的。规律就是规律,没有旧规律和新规律之分。而且,规律是客观的,人们只能现它,积极适应它和驾驭它,而不能创造它。”
直到会议结束,庄梦晓都没把自己这几句话当回事儿。他为什么说,是针对谁说的,说过后引起了什么人的什么反应,对这一切,他浑似无知无觉。
过后,有人提醒他,批评他,他才忆起他在会上是那么说过,并对自己何以说过了却又把它置之脑外,生了所谓“选择性遗忘”,而感到奇怪。
提醒他、批评他的人不是厅里的人,而是金戈。够怪的吧!
那次会后的第二天,金戈来庄梦晓家里找他。庄梦晓屡次找他找不着,这回他自个儿来了。庄梦晓想先问问他近况,然后告诉他黎一鸣的消息,再然后问问荷蛙尊的下落。可金戈屁股一挨着椅子,就咋呼说
“你神经有毛病还是咋的?姚娟过去是咱老同学,现在是你的领导,你奚落她觉得很有趣吗?何况,还当着满会议室的人,你是想显摆自己比别人聪明吗?”
庄梦晓懵地看着金戈,觉得纳闷“他和姚娟何时又勾上蔓了?”更不明白他怎么会咋呼这些话,想问问他。
金戈好像有意要预防诘问似的,摆摆手,示意庄梦晓别搭腔。他硬是继续说他的“你看你说的话,什么规律不能创造,只能现云云,你说这个干啥?是要标榜自己,炫耀你有学问?”
庄梦晓这才省悟了金戈的话意所指。他忙解释
“当时是有人在说创造新规律。我没留意是谁说的,根本不存在针对姚娟的想法,更不存在大言耸听的念头。哦,难道你不认为创造规律这一提法,是错误的?只要稍有一点哲学知识,就不会这么荒腔走板。怎么能想象我们可以像小孩子玩泥巴一样,按自己的意旨,硬造出规律来?你若在场,我猜也不会沉默,恐怕也要像我似的起而纠正吧!”
“啧啧,自命不凡的庄老弟,我劝你别太抠字眼好不!更别把我乱搅进去。”金戈咂了咂舌,语带挖苦,说
“你们这些耍文字,出书出杂志的家伙,中了书毒,患了个深藏在骨头缝里的毛病,就是好抠字眼。肏,太没劲了!如果都照你这么抠下去,那我问你__”说到这,却把嘴闭上了。
庄梦晓催他
“要问你就问,别闭嘴。”
“我怕问一两句就把你噎死了。”金戈把嘴一撇,说,“好吧,我也来和你这位主编抠抠字眼。你该知道,好多寓言故事,常借动物或植物来说教。比如,写蜜蜂采过蜜后,嗡嗡叫着,自我表扬说我们每多采一滴蜜,就给社会多做出了一份贡献uoo27。我问你,蜜蜂会说话吗?它能有为人做贡献的思想吗?创造规律的提法,你判定荒唐,那末,蜜蜂会说话的描写,岂不更荒唐?”
庄梦晓静静听着,听到末了,笑道
“两者不可类比。姚娟说的那句话涉及哲学重大命题,针对人的理性认知。而你举的蜜蜂例子,是文学作品的拟人化描写,属于修辞方法。”
金戈不屑地说
“拟人描写不也是出自想象吗?可以想象蜜蜂说话,为什么就不可以想象人创造规律?”
庄梦晓这才意识到,金戈是打谱来胡搅乱缠的,便敛了笑容,不客气地说
“真想不到,姚娟是不学无术,不懂硬充懂。你呢,是不顾逻辑,只知掇臀、溜须、捧臭脚,比她还不可救药!”
一句话点中了金戈的痛穴。金戈恼得立即蹦起来,对庄梦晓咬着牙说
“你这么放肆嚣张,怨不得姚娟要封杀你,真是活该!这次算你侥幸,没受责罚。哼,以后会不会再有这侥幸,可就难说啦!”
庄梦晓也呼地立起
“听你这言词,明显含威胁味道。该不是她派你来宣懿旨的吧?既然这样,我就不敢多留你了,快去复旨吧,好让她连夜赶工给我做小鞋。但你别忘了告诉她,想压,由她压。但她也要掂量掂量,她有没有那能耐,能逼着人做错误选择,放着好好的蘑菇不吃,而去嚼她硬塞过来的狗尿苔?”
老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都沉黙了。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好几分钟屋里都静寂无声,无半句话语,只有椅背偶尔出的些微声响。这声响使得气氛更显出不安。
他俩之间,出现这种赤裸裸的不欢情境,是头一次。
所以那晚金戈离开得很早,八点刚过就离开了。
他俩从青少年时代起,就是合得来的伙伴。此时却冲突起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语言上的。但语言的挫伤力比身体的挫伤力更强。因为后者顶多牵动皮肉筋骨,前者则直逼灵魂,似无痛楚,却噬龁得更为难受。
庄梦晓一开始还纳闷,金戈怎么会与姚娟又勾蔓上了?他不知道,金戈已几次去过姚娟家。一方面,陈勇唆使他去,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愿意去。陈勇是得了陈邦达授意,想以土地局和城建局的名义联合办一个公司,让金戈主其事。这时候,他们之间的利益构架,已经快接近撘起来了。如此一来,金戈哪会把庄梦晓放在眼里?
后来,虽然庄梦晓和金戈两人偶尔也碰过面,一起喝酒,甚至海聊,似乎没生过不快,但一个偌大的暗影,却像小老鼠找到了窝一样,在彼此的心里潜伏了下来。这种感觉,尽管他俩都不说出来,却是欺瞒不了对方,当然更欺瞒不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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