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玲一下子想到了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还有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以及“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暗号,她能确定萧翊也是个穿业者。她忍不住问长生:“晋王萧翊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你昏迷中见到他时,他长什么样子?跟你说了什么?”
长生眉间的忧色更甚,沉吟道:“他一身铠甲,仿佛刚从战场上厮杀过,身上还有鲜血。他对我说他要走了,让我好好保重。”
那是萧翊的魂魄吧,赵大玲握住长生的手,不知怎么告诉他真正的萧翊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晋王跟自己一样是个冒牌货。长生还陷在自己的困顿中,“可是我昏迷的时候,分明听到了阿翊的声音,他在潘府里救了我,将我带到他的晋王府。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叫我‘小顾大人’,以前他从没有这么叫过我,他总是笑话我在翰林院领了个闲职,整天舞文弄墨,没什么出息。而且他说话的语气也跟以往不同。”
赵大玲心中忐忑,但还是决定告诉长生实情,“长生,我必须告诉你,你被姓潘的带走那天,晋王来到御史府,我发现他跟我一样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就是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我求他去救你,提到了你的名字‘顾绍恒’,他好像很漠然,就像根本不认识你一样。后来柳老爷提到你,叫你‘小顾大人’,他一副很震惊的样子,立刻就跑去救你了。”
长生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阿翊也是异世穿越过来的?”他脸色忽然变得刷白,不祥的预感将他笼罩,四周的温度仿佛也降到冰点。
一道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如水的月光,赵大玲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身材魁梧,异常高大的身影,如铁塔般伫立在眼前。
赵大玲刚想尖叫,待看清来人,赶紧用手捂住嘴将尖叫声憋回去,只剩下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那人也在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要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端倪,须臾,那人试探着问:“1949。”
赵大玲放下捂着嘴的手,“新中国成立。”她紧接着问:“1997。”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香港回归。2003。”
“神舟五号进入太空。”赵大玲脱口而出,神色越来越激动,“2008”
“北京奥运会。”
赵大玲两眼泪汪汪,伸手握住了萧翊的手,使劲儿摇了摇,“同志!”
萧翊也双目含泪,“终于找到组织了!”
☆、第77章仇恨
虽然上次萧翊来御史府中,他和赵大玲已经对过了暗号,但总觉得跟做梦一样,直到此刻才生出了真实感,原来自己在这个异世上并不是孤独的另类,原来还有一个人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有着共同的经历和背景。
两个人忙不迭地介绍自己的身世,“我叫颜粼睿,大学毕业工作两年,一年多前一场意外让我落在了这里,变成了厨娘的女儿赵大玲。”
“我叫萧毅,毅力的‘毅’,中国维和部队的,大约一年前执行任务时中弹身亡,结果醒过来就到这儿了,莫名其妙地成了晋王萧翊。”
他乡遇故知,这个他乡还“他”得比较离谱,两个人恨不得抱头痛哭一番。
长生回过神来,打断两个神情激动的人认亲的戏码,他嘴唇止不住地发抖,涩声问:“等等,如果你占用了晋王萧翊的身体,那以前的阿翊去哪里了?”
萧翊神色黯然下来,赵大玲也垂下了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萧翊目光中透出悲悯,缓缓道:“以前的萧翊已经死了。”
仿佛平地一声炸雷,激起层层的回响,冲击着长生的耳膜,满世界里都是那两个字,“死了……死了……死了……”
长生惊跳起来,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好像病入膏肓的人,“你……你说什么?”
萧翊歉然道:“大约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从死人堆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身古代的铠甲,还受了很重的伤。只有一名侍卫还剩下一口气,他当时对我说:‘殿下,属下知道您要赶回京城救小顾大人,但只有您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救得了他。’说完这句话那名侍卫也死了。于是我顶着晋王萧翊的身份活了下来。我唯一知道的是萧翊要回京救‘小顾大人’,却在途中遇到突袭,身中数刀而死。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在回京的第一天就听到‘小顾大人’被姓潘的捉走了,于是赶到潘府救了你。”
长生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狂风暴雨中枝头的一片树叶。他用手捂住了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他弯下身痛哭失声,赵大玲从来没看到过长生如此崩溃,在他被潘又斌掳走时他没有哭过,在他受尽折磨重伤将死的时候也没有哭过,而此刻他却哭得像一个世界末日里的孩子,所有的悲伤和悔恨都倾泻而出。她赶紧上前心疼不已地拥住他,轻拍着他瘦削的后背,无言地自己的怀抱和温暖抚慰他。
长生呜咽着:“我以为他眼看着我家破人亡而无动于衷,还曾对他心生埋怨,却不知他早已为我而死。”
当时事发突然,顾氏一夕获罪入狱,亲友和朝中的同僚因怕牵连都急于撇清和他们父子的关系。父亲在狱中一病不起,长生来不及向阿翊求救,但是他知道官职五品以上的官员获罪的消息会书写在京城发往燕北的邸报中,他相信阿翊看到后会赶来相救,即便不能亲自回来,也能够动用他身为皇子亲王在朝中的一些势力。
阿翊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父亲虽然更偏重前太子萧弼,但是对阿翊也是悉心教导,倍加赏识。同时阿翊也是母亲闺中密友的小儿子,从小恨不得长在他们家,缠着母亲要吃母亲做的江南桂花茯苓糕。而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给他做,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得香甜。他们长大以后,每次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阿翊一份。阿翊在顾府有一座自己的小院,方便他懒得回宫时留宿在顾家。长生和阿翊更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意气相投,无话不谈。他们都坚信他们之间的友谊能够跟随一辈子。
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让长生相信阿翊不会对顾氏的获罪袖手旁观。更何况阿翊临去燕北的时候,还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有什么意外要立即通知他,毕竟他是个掌兵的亲王,即便不能让圣上回心转意,赦顾氏无罪,也能想方设法保全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父亲的病一日重似一日,长生在狱中掰着手指计算京城的邸报何时能送到边关,阿翊看到后会作何部署,何时能将消息传递回来。这个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挨过了那段灰暗的狱中生涯。
后来父亲病死在他的怀中,母亲追随父亲而去,再后来他被贬为官奴,历尽人世间的折磨与苦难,曾经的期望早已变成绝望,仿佛火炉上浇下冰水,彻底冷却后只余下一股呛人的黑烟。最好的朋友就这样销声匿迹,毫无消息,眼看着他父母双亡,身陷囹圄。
此刻,当真相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被剖析在眼前,长生的心中翻起愧疚和悔恨的巨浪,那种内疚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千疮百孔,却偏偏流不出一滴鲜血来。在阿翊放下边关的事务,带着一队贴身侍卫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地往京城赶路的时候;在他遇到偷袭,与敌人殊死搏斗,身中数剑,力竭而亡的时候;在他的灵魂已经成为孤魂野鬼,飘荡在旷野依旧守候着不肯离去的时候,自己却在埋怨他,猜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