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城墙一事是鲁王提议,也是鲁王主持的。这是一件好事,又养活了一批工人,蓬阳的百姓十分欢迎,官府也绝无意见。但,既然如此,谁又会敢在九头山砖窑里偷偷烧这玩意儿呢?边疆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他扔了手里那块砖,趴伏在地上,一点点地爬过树丛,想接近人声最为嘈杂的地方。
边疆的动作几无声息,因而藏在不远处的三个人并未知道他的靠近。边疆最先听到有急促呼吸之声在近旁响起,这才注意到三个隐匿于树丛之中的人。
他立刻停了动作,屏住呼吸。就着火光,他看清楚了这三个人的面目。
是那位失踪妇人的亲戚,以及和她丈夫一同来蓬阳干活的两个同乡。
张松柏、班牧和刘大力藏在树丛里,因为周围十分混乱,三人也没有太刻意地压下声音。
他们一开始确实是打算炸辰字窑的,甚至刘大力连炸药都安置好了。但夜间三人寻找王欢喜要跟他一起“值夜”的时候,王欢喜却说他跟别的人换班了。这是三人头一回与王欢喜值夜,因此也是头一回晓得,王欢喜常常在值夜的时候与别人换班,然后会消失大半天,被换过来的那个人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刘大力立刻到辰字窑拆了炸药。张松柏和班牧商量片刻,确定先找到王欢喜,然后再杀他。
三日之内制造一次类似的砖窑塌方事件杀掉王欢喜——这是刘方寸给他们的条件。在这个条件里,最为重要的显然是让王欢喜在一场“意外”中丧命。
夜间的砖窑十分静谧,除了出砖的窑洞之外,其余地方都是漆黑的。
三人最后在卯字窑外找到了王欢喜。卯字窑今夜不出砖,王欢喜却点了个火折子,悄悄走进砖窑里去了。
刘大力要跟过去,被张松柏紧紧抓住。
“卯字窑不能随便进。”他提醒刘大力,“谁都别动,等那厮出来。”
卯字窑是九头山十四个窑洞里最为特殊的一个。它出砖极少,而且出砖极为秘密,只有管事大人手底下的一批心腹才能靠近。那些人孔武有力,却个个沉默寡言,没人能从他们口里打探出什么消息。因为卯字窑靠山而建,又是相对隐秘的地方,平时张松柏等人也不会走到这边来,所以如今说起卯字窑,三人都讲不清楚这里头究竟是什么。
“等他出来?等他出来了,你我还有机会杀得了他?”刘大力低声道,“姓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班牧这小子捅捅半死的人还下的了手,他认识王欢喜,绝对杀不了他。你呢,你遇事撇得最为干净,王欢喜这种随身带刀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功夫,所以你也绝对不会先动手的。剩下的他妈不就是我么!你是等着我冲上去杀王欢喜呢,我晓得。”
张松柏的心事被他说中了,一时间张口结舌。
刘大力不肯等,揣着炸药,趁着四面风声,悄悄绕到卯字窑外头,在砖缝里放好了炸药。
一直到炸药点燃、砖窑倒塌,王欢喜都没有走出来。他在砖窑里头发出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掺杂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中,同样没人听到。
砖窑爆炸的气浪把里面的砖块都掀了出来,张松柏三人连忙四处躲藏,就算这样,班牧也仍旧被砸得满头是血。
张松柏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他看到落在自己面前的砖块,立刻话都说不出来了。刘大力不晓得这砖有什么古怪的,只催促着两人赶快上去捅刀子,免得来人了就不好下手了。
“别去了……不不,还是去吧。”张松柏跟班牧说,“你去,快一点儿!”
班牧少见他这么凶悍,抹了把脸上的血,拿着从王欢喜那里买过来的刀靠近卯字窑。他很快就回来了,说王欢喜被炸得只剩半边,“窑里全是这种大方砖,奇怪,我们平时烧的可不是这样的砖”。
“别说了,走吧,快走。”张松柏不敢碰这砖,“这地方太凶险了,咱们仨也别图刘方寸的那些钱了,尽快走了为上。”
“为什么?”刘大力不干了,“这砖怎么了?”
张松柏沉默片刻,终于说出这砖的底细:“我几年前去过北边的御窑村。这砖……这是御砖啊,是皇帝用的啊,不是咱们这种地方能烧的。”
其余两人愣了片刻,终于慢慢明白这句话的可怖之处。班牧立刻答应走,刘大力却仍旧不肯。
“这刘方寸偷偷在这里烧御砖?这孙子是要作反啊?”刘大力擦擦脸上灰土,“这个机会过了就没有了。他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里,还不趁着机会狠狠敲几笔?”
张松柏和班牧都不想去敲了,两人和刘大力商量不到一条路上,终于决定分道扬镳。银票一直是随身带着的,刘大力眼看着两人慢慢弓着腰往山下走,突然半直起腰。他才一动,张松柏立刻回过身来。
“……班牧。”张松柏低声道,“把你刀子掏出来。”
班牧不停地擦额上流下来的血,从怀里掏出刀子,眼神茫然。
张松柏没有解释,只是拉着他,双眼死死盯着半蹲的刘大力。刘大力的手垂在身边,双手竟各抓握着一块石头。张松柏完全不敢松懈,紧紧拉着班牧,两人小心倒退着,一步步没入黑暗中。
直到再听不到声音,刘大力才松了手里的石块,默默蹲了下来。他转身盯着外头,直等到渐渐来了许多救火的人才起身窜出去,随手拎了个水桶装作刚赶来救火,随即趁着众人不察,逆着人群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没有听到边疆悄悄缀着他的脚步声。
刘方寸和马永志也正赶了过来。两人与刘大力在路上正巧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