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给他送来饭菜,杨砚池坐在树下吃了一半,长长叹气。
“为何个个都怕我?”他是真的不解,“我到长平镇还不足一月,没惩治过什么人,更没扰攘起一场战,怎么瞧都不像个凶神吧?”
小米正拿着甩干了水珠的青菜喂梨树下的两只兔子,闻言抬起头:“外头都说将军你杀人不眨眼。”
杨砚池呆了一瞬,语带绝望:“我可没杀过一个人。”
“我知道。”小米嘻嘻地笑,“可外头的人不知道。他们只晓得将军你是杨司令的义子,杨司令威名赫赫,将军你自然也……”
杨砚池挥挥手:“行了,我懂了。你去寄信吧,信在我桌上。”
他皱着眉一颗颗地从菜碟子里挑出肉粒,一边咀嚼,一边忍不住思索今日花轿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米骑着一匹白马从路上奔跑而过,很快钻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林木簌簌,摇动满山清透的月光。凤凰岭山脉绵长,有深谷密林,于是总有月光照不透的地方。有一些走兽飞鸟在夜里也不肯歇息,在草木中钻进钻出,各样声音不绝于耳。
程鸣羽从一丛扶桑中钻出,靠在松树上喘气。她走了大半日,始终没法走出凤凰岭,反而似是越走越深,出不去了。
又饿又累,她干脆坐下,掏出包袱里的干粮大口吃起来。
包袱皮敞开了,露出里头红彤彤的嫁衣。
宋小姐对程鸣羽有一饭之恩,在程鸣羽因为家乡饥荒而跑到长平镇时,用一碗加了腊肉的菜饭救了她性命。程鸣羽家乡僻远,去年几乎颗粒无收,族人要将村中唯一一个还未婚嫁的姑娘献祭给土地神。程鸣羽正是那倒霉姑娘,她得知这消息后二话不说,草草收拾一个包袱连夜逃离。
程鸣羽这辈子都没见过宋小姐这么好看白净的姑娘家。她吃饱喝足,一抹嘴巴,声称要给宋小姐当牛做马。可宋小姐却拎着手绢呜呜哭了出来:自己第二日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杨砚池将军,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境况。她哭了一通,催促程鸣羽尽快离去,以免受牵连。
程鸣羽满腔豪气,自告奋勇要替宋小姐上花轿。她来时经过凤凰岭,还在山脚睡过两宿,自认有充分把握可以顺利逃脱。
当夜宋家人就收拾细软连夜跑了。临跑之前,宋小姐和爹娘齐齐要给程鸣羽磕头,程鸣羽搀扶这个又搀扶那个,应接不暇。
“别上凤凰岭。”宋小姐握着她手认真叮嘱,“那凤凰岭太凶险,长平镇的人都晓得要远远避开的。”
临了又塞给她一个金钗,让她到时候悄悄给媒婆,以免媒婆声张。
可程鸣羽握着木棍跃出花轿之时,却发现除了凤凰岭之外,再没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己脱逃了。
说来也奇怪,她跑上了凤凰岭,却不见那些圆脸蛋的小兵追过来,跑了半天之后才开始减慢速度,一直往凤凰岭深处踱去。
吃完干粮,程鸣羽决定不再细想。她想不通原因,只知道那笼罩着凤凰岭的浓雾仿佛一个巨大的竹笼,只要穿过浓雾,凤凰岭跟其他的山峦也没什么不同。
起身时却吓了一跳:有人坐在树上看她,一双黑眼睛里带着笑。
程鸣羽连退几步,不忘将地上的包袱抓回怀中:“什么人!”
那青年二十来岁年纪,盘腿坐在树杈子上,脑袋略略歪着,手上拿一个啃去大半的野果。“你看得见我?”他饶有兴致地问。
完了,碰上鬼了。程鸣羽两股战战,不敢应声。
“那个呢?”青年抬手指向凤凰岭上方,“那个也能看到吗?”
凤凰岭山顶上不知何时笼罩着一片浅金色的轻云。轻云像是无数金色碎末聚拢而成,在清凌凌月光下泛出细细的亮光。云层边缘的碎末正缓慢散开,像是无数星屑,无声落在凤凰岭的每一处深谷与河流之中。
也落在程鸣羽的眼睛里。
她结结巴巴,看着那轻云,又看看青年。
“看不到。”程鸣羽撒了个谎,转身就跑。
但下一刻,她只觉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已经坐在了树杈上,就在那笑眉笑眼的青年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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