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机灵又谨慎,知道家主忌惮傅雁回的名声地位,若傅雁回一力反对,他多半什么也得不到,于是便让人将那封信直接递到傅家老太君傅英手中。
老太君是傅凛的曾祖母,如今已近七旬高龄,曾官至临州丞,早年也是个跺跺脚就能叫临州六城抖三抖的人物。
虽说傅英十年前就“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在家中深居简出、不大问事,可她的话在傅家极有分量,饶是功勋卓著、声名显赫的傅雁回,在老太君面前也得恭敬低头。
傅凛之所以选择将信递给老太君,一来是为了绕过家主、防备傅雁回作梗;二来,当年将他从临川傅宅送到桐山别业来,便是老太君做的主。
老太君开明豁达,极少干涉家中小辈的事,当年突然强行弹压下傅雁回的异议,做主将傅凛送到桐山这座宅子来,自是因为她老人家清楚傅雁回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些什么。
虽老太君算不上慈祥、温柔的祖母,但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对弱小后辈总会多些悲悯之心。
总之,傅凛这步棋走得对。
老太君不但敦促着傅家家主将那两间铺子,连带桐山这座宅子都划给傅凛,还从自己名下拨了几处田产一并添给他。
傅家家大业大,族中后辈又多走仕途,自没谁为着这点薄产心生不忿;再加之谁也不觉得病歪歪的傅凛能成多大事,这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
就这样,傅凛手中有了一间米铺、一间珍宝阁,再加上从老太君名下拨过来的几处田产,他的生意很快就运转起来了。
别看傅凛在叶凤歌面前纯是个不谙世事的别扭少年,于商事上却极果决,暗地里还颇有些狠辣辣的手段。
当然,他自己争气不假,但也多少沾了些傅姓的光,总之三年下来,他在临州各地的铺子总数已近十间,若论身家,至少也当得个中等豪绅了。
不过他虽甚少出门,眼界却从不止于临州六城。
今年夏末,傅凛果断派出亲信裴沥文,前往东面靠海的沅城实地打探,准备在远离临州近千里的沅城新起炉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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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叶凤歌的手从西院温泉回到北院后,傅凛就着顺子备来的热水沐浴更衣后,在叶凤歌的监督下喝过药,随意喝了半碗山药肉粥后,便去书楼听裴沥文回话了。
叶凤歌没有跟前跟后,只是早早回了自己的房中,从衣箧的夹层里取出一本册子,心思恍惚地坐在外间的桌前研墨。
直到那砚台里的墨汁满得快扑出来,她才回过神,抬起手背胡乱抹去眼中的水气。
她心中乱,提起笔来竟就像突然不识字似的,完全无从下笔。
正亥时,放心不下的叶凤歌出了房门,悄悄走到主屋前头的廊下,招招手将正在寝房前头灭灯的顺子唤了过来。
“五爷几时从书楼回来的?”
顺子将头凑近她些,小声答话:“回来快半个时辰,这会儿都睡下了。”
寝房中已无灯火,黑乌乌,静悄悄。
“他回来时,瞧着可有不适?”叶凤歌抿紧了唇,心中愈发堵得慌。
顺子笑着摆了摆手,“好着呢。许是沥文少爷带回好消息了,五爷从书楼出来脸色就光彩照人的,还带了点笑呢。”
叶凤歌点点头,忍住哽咽,轻道,“辛苦你夜里惊醒些,若五爷扯了绳铃唤人,你就赶紧让人来叫我。”
待顺子应了,她便脚步匆匆地回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叶凤歌的眼泪就不要钱似地决堤而下。
她知道这时的傅凛一定没睡,先前顺子瞧见的那点笑模样,也是他强撑着装出来的。
今日哪怕裴沥文给他带回的是一座金山,他也断断不可能真心开怀。
他竭力在心中给自己造出假象,假装傅雁回对他再不能造成丝毫影响。
待到他明日醒来,一切又会如过去这些年一样平常。
仿佛傅凛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叫傅雁回的母亲。
仿佛他从来没有用绝望、哀求的眼神,无助地看着亲生母亲掐在自己稚嫩脖颈间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