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子一句话让院子内外都安静了下来,差不多有一分钟时间,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嚎啕大哭:“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紧跟着便是夹枪带棒的哭骂,罪魁祸首就是吴英玉。
隔壁王婶子六十出头,手里一把剪刀不知道替多少落生的婴儿剪过脐带,附近好几个庄子上几茬孩崽子都是她接生的,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不紧不慢替婴儿跟产妇收拾利落了,卷了自己的包袱一撩门帘子出来了,完全没管房里躺着不住流泪的吴英玉跟连哭带骂的杨婆子。
她出来之后,杨六虎还不死心,把她堵在门口问:“婶子,真是……真是闺女?”七尺的壮汉腰都佝偻了,好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
“是个小闺女。”王婶子一句话等于宣判了这个家庭的结果,还好心顺手扶了一把身子直打晃的吴婶子。
吴婶子一大早无心吃饭,随便对付了两口,又背着孩子快走了两小时,出了一头热汗,嗓子里都冒烟了,进了杨家门还没喝到一口水,就被吴英玉生了个闺女的噩耗给打倒了,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这孩子,命也忒苦!
她在王婶子的支撑下就势坐在了窗根下,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抬头对上女婿暴怒的眼神,无端心虚愧疚,赶紧移开了目光。
王婶子也懒得劝杨家母子看开点,庄户人家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情,几句话顶不了什么用,说不定还在气头上被人抢白,索性挟着包袱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杨六虎跟吴婶子,还有杨杏儿跟杨桃儿姐妹俩面面相窥,耳畔还有杨婆子在房里高一句低一句的哭骂,以及小婴儿的哭声。
杨桃儿实在是不能理解儿子的重要性,她所处的社会男女平权,没出车祸之前她在刑警队上班,常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见过形形色色的罪犯,有变态杀人狂、经济诈骗犯、小偷小摸的盗窃犯等等,唯独没见过因为重男轻女而衍生的家庭矛盾。
她偎依着吴婶子茫然的站了一会儿,耳边是杨婆子隔窗的哭嚎声,几步开外五岁的杨杏儿也呆呆站着,她绕道杨六虎,从他身后蹭到了杨杏儿身边,扯了下她的袖子,小小叫了声:“姐姐——”
杨杏儿是头生女,杨家孙辈里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是杨六虎跟杨婆子不太高兴,可是随着孩子能笑会走,她又是个嘴巧的,也逐渐讨得了杨家母子的喜欢,也没受过什么磋磨,比起杨桃儿的境遇天差地别。
她低头对上杨桃儿漆黑明亮的眼睛,摸摸她的小脸蛋,欣喜的发现妹妹不但会走了,而且脸蛋也圆润了许多,不由咧开嘴轻笑了一下:“桃儿——”又摸摸她的脸,手感可真不错。
杨桃儿以前面黄肌瘦头发枯黄也不丑,去了吴家庄半年,唇红齿白,头发乌黑油亮,笑起来露出颊边两个梨涡,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她扯着杨杏儿不撒手,眼珠子朝院子里扫了一遍,发现杨六虎失魂落魄,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小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纸包悄悄塞进了杨杏儿的手中。
“姐姐吃。”
杨杏儿低头看看手里皱巴巴的纸包,外面一层都快要磨破了,显然放了不少日子,她好奇的打开两层纸,愕然发现里面包着一块柿饼子。
这可是好东西!
她小心咽了下口水,低头对上杨桃儿亮晶晶期待的眼睛,无端觉得眼睛发酸,又往杨桃儿手里塞,小声说:“姐姐不吃,桃儿吃。”
杨桃儿握着柿饼子拉着她就往后院去,躲过院子里人的视线,拿起柿饼子踮着脚尖就往杨杏儿嘴巴里塞:“姐姐吃。”
杨杏儿含着眼泪咬了一口,往杨桃儿嘴里塞,小姑娘固执的不肯:“给姐姐留的,桃儿吃过了。”那模样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乡下人的规矩,每年初二女儿女婿要带着孩子们回娘家,由于吴英玉连着生了两胎闺女,在杨家的地位直线下降,今年又大着肚子,计划生育风声有些紧,杨婆子便以此为借口,阻止了杨六虎带媳妇回娘家。
吴英玉跟杨六虎不回去,哪怕是二十里路,杨杏儿一个小姑娘也没办法独自去外婆家。
她倒是一直记挂着妹妹,总觉得她年纪小,连路都不会走,就去了外婆家住了半年,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柿饼子的味道甜到了她心里去,她拉着杨桃儿的手小声问她:“三舅母对你好不好?”又怕她不明白,换了个方式:“三舅母有没有骂你?”
杨桃儿心理年龄可不是个三岁的懵懂小儿,她总觉得杨杏儿少年老成,才五岁的年纪已颇有长姐风范,笑嘻嘻答她:“不打、也不骂。”悄悄朝身后看一眼,确定离杨六虎很远,小声说:“比奶奶好。”
杨杏儿摸摸二妹妹的小脑袋,忧愁的叹息了一声。
吴英玉又生了个小闺女,对于杨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坏事,她抱着小婴儿在炕上坐了好几个小时,愣是连一口热开水也没喝到。
吴婶子听到她又生了个闺女,在女婿跟亲家母仇视的眼神之下连月房都没敢进去,只隔着窗叮嘱女儿好生养着,就失魂落魄的回吴家庄去了。
杨家人不地道,娘家人还得按着礼物回家准备洗三的东西。
她一路走一路哭,到家见到三儿媳妇郑红,抓着她的手连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红啊,英玉……”
郑红大着肚子,也快要生产,被婆婆这副模样给吓到,扶着肚子差点一哆嗦:“妈,英玉怎么了?”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