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饶是已饱经世事,这话说得也还是有些艰难:“待得腊月过去……”
待得腊月过去,灾民必定已经死了大半了。假若天再格外冷些,兴许会死七八成。
皇帝凝视着谢迟,长叹了口气:“到时从各地调粮救人,尽量多救一些。”
谢迟拱手一揖,想应一声“诺”,但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几丈之外,就是三大殿中排在最前的含元殿了。
十几步外,谢逢懵住。
他是刚去旁边的小间里出了个恭,谁知一出来就碰上皇帝正往这边走?夜色之下周围一片空荡,皇帝虽然应该还没看出他是谁,但必定看到了有个侍卫在这儿。若他直接转身就走,实在不合规矩,可若不走,他……
谢逢惊慌失措,眼看着皇帝一步步走近,他在只剩三两步时终于有了点主意,一咬牙闷头跪了下去。
这晚的月色不错,谢迟低眼一看,后脊就凉了一阵。
皇帝也停住了脚步。
然后,周围都静了下来,谢逢心跳重如鼓击,心虚地实在想知道皇帝是不是看出来了,又实在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神色。
这种安静维持了不过三两息,皇帝一哂:“时候不早了。正好,让侍卫送你出宫。”
“……诺。”谢迟头皮发麻地揖道,“陛下早些歇息。”
皇帝点点头,便先一步往回折去。谢迟也怕露出破绽,赶紧一拽谢逢,提步便往宫门的方向走。
几尺之外,皇帝默不作声地回头看了看,又继续向紫宸殿走去。
方才他和谢迟同走,没有人敢打扰。但现下见他独自回殿,很快就有侍卫提着宫灯迎了上来,在前引路。
皇帝一路都没有说话,直至走进殿中后,才回头吩咐了那领路的侍卫一句:“告诉你们千户,天冷了,给当夜值的侍卫添碗姜汤。”
“?”那侍卫不禁一愣,继而赶紧叩头谢恩。他不知陛下为什么突然操了这份心,但对他们来说,准是件好事啊!
出宫的路上,谢逢一直战战兢兢,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问谢迟:“没认出来吧?陛下应该没认出我来吧?”
谢迟不得不攥攥他的胳膊,安抚他说:“肯定没有,你放心吧。”
其实谢逢自己也觉得应该没有,不过,他就是紧张嘛。他前几天刚混到百户,要是现在让陛下给轰出去,他这一年多就全白忙了!
敏郡王府里,叶蝉也还没睡,她坐在廊下让人支了个小油锅,自己悠哉哉地正炸蝗虫。
外头蝗灾闹得厉害,洛安城里也飘来了一些。落在敏郡王府里的,她就差人给抓来了。
不过虽然油炸的香味飘得满院都是,她眼下还是酝酿不出品尝美食的心情。
这些东西真可恨啊!!!
叶蝉听说已不知死了多少人了,闹灾最严重的地方,野狼都被尸体养得个个肥壮。许多人家卖儿卖女换口粮,可粮价飞涨之下,一个身体康健的男孩子换来的钱,也买不了几斤米了。
她之所以放话让人把落在府里的蝗虫都抓了来,本也是有点泄愤的情绪。眼下蝗虫一个个扔进油锅,她还觉得太便宜它们了!!!
叶蝉又气又伤心,最后一锅蝗虫炸出来,她一个也没动,让下人们拿走分分吃了。
于是谢迟一进屋,就看到她一脸暴躁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他的头一个反应自然是:“百岁怎么了?”
叶蝉猛地扭头,又叹了口气,摇头:“百岁没事,我就是一想到蝗灾就烦得慌。你进宫议得怎么样?陛下有办法吗?”
谢迟不知怎么跟她说那些打算,想了一想,只能喟叹着敷衍道:“朝廷实在做不了太多,只能硬熬着。”
叶蝉怔然:这怎么熬?听说灾民一过来,城外的野菜树皮就都吃干净了。就连一些有毒的菜——只要毒性不致命,他们都会煮来果腹。
谢迟疲惫不堪地一头栽在床上,阖目搂了搂她:“早点睡,明天我还要上朝廷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