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烛光暖暖晃,幼清在灯下看账本,旁边放着德昭寄来的信,一封又一封,叠成小山似的一团。
他的信堆满她的书案,一如他的情意填满她的胸腔。
幼清看着那些信,嘴角不自觉勾起,半晌,她放下账本,铺开纸墨,准备回信。
狼毫笔握了半刻,下笔仍无一字。
风从窗棂透进,凉凉地往衣袖里钻,屋外现出宫灯一盏盏,声势浩大,几乎能将整个院子照亮。
她来不及下榻穿鞋,屋门已被推开,进来一排太监,动作利索,将屋中央的孔雀锦纱屏风搬动,又搬一把梨花椅,为首的老太监轻轻道:“姑娘,您好好地待在原地,无需大惊小怪。”
内饰们快速退下,片刻的沉寂后,屏风后面有人踱步而来,她低头瞧见那双明黄黑绣靴,心里的猜测彻底明朗。
她半跪在榻上,恭敬地行了大礼,“陛下。”
对面没有回应。
纱屏薄如蝉翼,灯火摇曳,倒映着屏后人的身影。幼清不敢出大气,浅促呼吸,悄悄抬起眼皮斜睨着窥探。
深夜到访,皇帝此行,怕是来意不善。
“德昭即将回京,他打了胜战。”皇帝的声音低沉稳朗,听不出喜怒哀乐。
幼清听了好消息,心里头蹿涌喜意,脑海中想象德昭意气风发的模样。不敢太过放肆,顺着话说:“恭喜皇上大败逆军。”
皇帝勾唇一笑,“恭喜朕作甚,该是朕恭喜你。”
幼清皱眉,抓紧衣角。
皇帝继续道:“朕曾赐德昭一道旨,嘱他随时可向朕请印,这次打了胜战,他什么都不要,只求朕能准了他已拟好的恩旨。”
幼清咬住下唇。
离开前,德昭同她许诺的誓言,他说要娶她,原来是认真的。
皇帝问:“你可知,那道空白恩旨,能换多少恩赐?纵然他要十座城池,朕也会给他。”
幼清安静地低着脑袋。
君威难测,天子呼风唤雨,要她一条小命,无需多加解释。
大概是不甘心,她听见自己问:“皇上,您是要杀奴婢么?”
皇帝冷笑,“想杀,但不能杀。若因为你坏了朕与德昭的叔侄情,不值当。”
皇家不需要痴情种,情爱的恶果,已经毁了他的两个儿子,绝不能让德昭再栽上一头。
这些年,他一直有想过,将皇位还给哥哥的儿子,德昭再适合不过。太子一事过后,这个想法愈发强烈。当年太后溺爱,非逼着年长二十的长兄立他为太子,金匮之盟,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德昭聪慧能干,君主该有的心狠与冷静,他都有。唯一不该有的,就是连幼清这个软肋。
身份卑微的侍女,如何能做一国之后。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连幼清都不能待在德昭身边。
“连幼清,朕给你两条路,如何选,就看你惜不惜命了。”
幼清假装冷静,问:“哪两条?”
皇帝道:“你要是不怕死,就和德昭成亲,过够一年好日子后,朕会悄悄地赐你毒酒。”
幼清问:“皇上不担心奴婢让王爷与您反目成仇?”
皇帝笑道:“朕是皇帝。”
幼清目光黯淡,是了,他是皇帝。自古以来,臣子没有资格与君主谈“反目成仇”这个词。
她若敢说,他就敢一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