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邪握紧了拳,又慢慢松开,“他自进来后,便自设下结界,所有人都不得入内。直到我发觉灵潮不对劲,才强闯进来,他那时便没了气息,只有一丝魂力还藏在前尘镜中,不肯散去。”
谢衍审视地看着他,“以你如今在城中的威信,早便可以问鼎东南。他这最后一丝魂力散了,你大可顺理成章出任东南王,缔结完整的灵契,灵潮也不会出岔子,岂不圆满?”
妄邪猛然抬头,“我一日奉他为主,便终身为他考量。”
谢衍笑笑,“好。画皮中能有大人这般性情的,属实不易。”
妄邪看他一眼,“我只一个要求,将他这丝魂力留住,从前尘镜中引下来,我自能温养着,送他重入轮回。事成之后,前尘镜于我也无用,你自拿去便是。若还有别的要求,我力所能及的,也会尽量满足。”
“但倘若你未能成功,”他眼睛危险地眯了眯,那张每笔画得都恰到好处的美人皮上便显得有些阴森,“就算你是神域里头那位的人,也得把命留在这儿。”
谢衍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好。”
璀错也不知怎的,就从他的神色里读出他没说出口的那句“你有这个本事留下,就尽可试试。”——虽说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底气。
妄邪这要求本就高了些,还只许成不许败——此番就算他们不来,宸桉这魂力也迟早得散。再说,他既然执念至此,拼得魂飞魄散也不肯脱离前尘镜,又哪是那么好引他下来的?
谢衍同她传音道:“引他魂力,还需得入到他在镜中的前尘梦里,找找转机。你同我一道进去?”
璀错一寻思,若能看见四百年前宸桉的记忆,该会知道不少下界的门道,她查起堕鬼来也要方便些,便答应下来。
有妄邪亲自给他们护法,密室又极静,不会有外人进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谢衍便借着妖力作掩护,生生将前尘镜里的那场梦撕开一个缺口,拉着璀错以魂入内。
魂魄在与镜中环境相适应,是以他们滞留在一片虚空之中。璀错闲来无事,便同他搭话,“你当真有十足把握,能把东南王带出来?”
谢衍不动声色地借凤凰的本源之力同这本就属于他们一族的神器建立联系,漫不经心道:“五成。”
璀错瞥他一眼,“那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么?等明日还能来替你收尸,保准给你送回北山。”
“有三成把握,便值得一试。”
璀错欲言又止。她若是有他三成自信,也不至现在还是个闲散仙君。
又等了一会儿,璀错问道:“那我们是如何出现在他梦中?”
谢衍该做的准备皆已做完了,腾出空来仔细同她解释:“这场前尘梦的主角只有两人,宸桉和千澜。所以想要让宸桉残存的那丝魂力从镜中脱身,也唯有从这二人身上找到转机,助宸桉堪破他的执念,放下前尘。”
璀错皱着眉道:“但前尘梦只是他从前的记忆不断重演,从开始就注定更改不了结局。真的能有五成把握?”
“不错,”谢衍笑笑,“只是你没发觉么?宸桉残剩的魂力根本撑不了这么久,这些年是妄邪,以他自己的魂力为代价,一直在替他续魂。”
“其实若是为了宸桉好,倒不如随了他意,让他慢慢消磨在前尘往事里。”
璀错抬眼看他,“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才会问妄邪,这到底是宸桉的执念,还是他自己的?强留不得的道理,妄邪心里也清楚,所以即便宸桉的魂力未能留得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谢衍赞赏地看她一眼,拍拍她肩膀,“变聪明了。”
璀错叹了一口气,“这一个两个,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么深的执念。”想到这儿,她随口问道:“严歇,你也对什么东西生过执念么?”
谢衍深深看她一眼。
是不是有过执念,他也分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宋修的那年深秋,似是永也过不完的深秋,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覆了满院子。
他曾觉着,人间的景当属三界之最。兴许是人间的朝暮短,四时也换得勤快,每个时令上,都有独有的那份美感——那种稍纵即逝的瑰丽,是上界抓不住的。
直到走过那年的秋冬,再往后,春去春复来,他才惊觉,原这人间,也是一片空寂寂的荒芜。
其实在宋修死后,他神魂归位前,曾有短暂的那么一段空隙。他那时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明明已经从那具凡人的身躯里脱身而出,满心想着的,却是去她坟前看一眼。
女娲石被天宫带了回去,坟墓里空空荡荡,只一面孤零零的护心镜留在里头,被他捡了回去。
谢衍慢慢道:“我曾经有执念的那个,不是个东西。”
璀错没想到他还真有,刚要接着问,便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拉着她往梦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