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都是爹妈,都是当过农民工的人,小孩能上高中将来有机会读大学,哪个愿意他们不进一步升学哦。
陈凤霞打定主意就鼓足勇气去教育局问政策。二十一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不要看现在城市都嫌人多,往外驱赶盲流。到以后你看着,所有城市都要开展抢人大战。你让娃娃在你这里上高中,以后就算不留在江海上大学而是考出去了,人家也把江海当成自己的家乡,情感上就愿意回来工作。凤栖梧桐,有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有了金凤凰,你还愁城市没发展?
奈何陈老板大道理讲了一箩筐,教育局领导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人家也不吭声,就由着陈凤霞说得口干舌燥,一杯茶都压不下嘴里干得起火星。
教育局去石子路学校视察过好几回,领导和陈凤霞也算熟悉了。双方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加上郑国强又顺利重返上元当上了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当家人之后,相处的甚至可以用融洽两个字。就连石子路学校的校园勤工俭学模式,教育局都三番五次说要在全市推广,可惜到今天也没真正开始。也是,学校是受社会大环境影响的,并不是教育者想怎样就怎样。
现在,领导看着陈凤霞,也努力做出心平气和的模样,还主动给她添茶水:“你坐你坐,别客气。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们都考虑过。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在你们看来就是尸位素餐的代名词。”
陈凤霞赶紧否认:“没有没有,领导你妄自菲薄了。你们为祖国的未来做出的贡献和努力,老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
局长直接摆手,很是看开的模样:“行啦,我们挨骂的时候少不了。但凡出来做事哪有不挨骂的道理。但贡献不敢提,努力我是要拍着胸口讲我们是真努力做的。为什么只能让他们考中职学校?我跟你讲,真不是网上说的那些城市只需要廉价的劳动力,不给农民工子弟上升的空间,只想把他们培训成马上就能被剥削的劳动者;而是户籍问题。我们江海的高中接收了他们,将来他们去哪里高考?高考不由我们做主啊,高考得回原籍啊。他们要是一直在江海上学,将来去哪里参加高考?按政策是得回原籍高考。可回原籍高考的话,要不要算高考移民?”
他叹了口气,“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不是一地一市可以解决的。各地的高考试卷不一,招生计划也不同。不是我吹牛,地域摆在这里,高考大省的小孩跑到内陆去考,能占多大的便宜不用我说吧。没便宜占,哪有那么多人每年都挖空心思高考移民啊。我知道社会办学对户籍限制很不满,但没有这些,你说,是不是会乱?国家这么大,情况这么复杂,它不一刀切,那能钻空子的人太多了。所以,我们讨论的最终结果是只能开放中职教育学校。高中不行,到时候人家孩子不能在江海高考,回老家卷子又不一样,那是坑了小孩。”
陈凤霞是晕晕乎乎走出教育局大楼的,她张了好几次嘴,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找不到话去反驳。她以前为着民工家小孩连义务教育都得不到保障的事,一直在心里挺鄙视教育局的,感觉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结果能坐到位置上的,哪个真是彻头彻尾的大草包呢。人家看的比你远多了,人家连现实存在的困局没办法从自己层面解决的部分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拿出来当理由说啊,户籍制度那是国家层面上的事。你一地方教育局领导公然抨击它的存在导致了教育不公?这不唯恐天下不乱嚒。
陈凤霞叹了一路的气,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她稀里糊涂的,甚至完全想不起来后面到底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她开车回灯市口,刚好碰上豆丁们被小饭桌的老师领回家。现在的一二年级小朋友放学反而比幼儿园早,老师是先接郑骁和蔚蔚,再领上另外一位幼儿园小朋友的。
三人眼睛都尖,瞧见陈凤霞的车就激动地又蹦又跳。
陈凤霞把他们领回家,看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突然间理解了上辈子大女儿说的话:弟弟吃过什么苦啊,弟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
当时自己不以为意,现在想想明明说的真有道理。一代代人,就是这样一点点好起来的。后面的人觉得前面的人所说的辛苦不可思议无病呻。吟,前面的人认为后来者是半点苦头没吃过,果然是永远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陈凤霞叹气,认命地去给小崽子们烧饭。他们的姐姐,上高中的姐姐可没有他们的轻松惬意了,即便是以素质教育而著称的江外,也开启了晚自习模式。咳咳,因为江海今年高考又全省倒数了。其实每年都倒数,就是之前没怎么说,所以冷不丁被拎出来讲,江海人民情绪受不了。市里也痛定思痛,决定狠抓升学。
吃过饭,都快到子夜时分了,郑国强才匆匆忙忙赶回家。其实他在值班室凑合一晚上还能多睡会儿。可老婆孩子在家,他干嘛不回家。天底下还有比家里睡得更舒坦的地方吗?
郑国强轻手蹑脚开房门,瞧见他老婆还在台灯下奋笔疾书,颇为惊讶。陈老板这又在发愤图强什么?
他凑过去看,越看越糊涂:“你这是要办多少所学校?”
这么多地方的中考要求,她也真是不嫌累啊。
陈凤霞摇头,简单解释了下事情的原委,正色道:“既然想要上高中只能回去考,那就现在准备起来。给他们分班,按照户籍地当地的中考要求准备复习。”
事情是很难,但她想试试。现在的中职教育文凭含金量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到时候小孩毕业出来找工作也不容易。
郑国强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看到陈凤霞疑心自己脸上沾了墨水的时候,他才直接拽着她起身:“去去去,睡觉睡觉。你这折腾的,到时候人家回去没考上高中,连江海的中职学校也上不了的话,人家大人找你算账怎么办?”
陈凤霞又哑巴了,可她不甘心:“那他们就活该上不了高中?”
郑国强今天开了半天会,晚上又加班,累得要死,已经忍不住打呵欠:“行了,我知道了,就是小孩上高中的事嚒。在江海上不了,他们愿意的话,报考上元的学校好了。”
陈凤霞下意识道:“那高考怎么办?”
郑国强昏昏然:“那就让他们在上元落户好了。”
陈凤霞下意识想说要是真有钱买房落户,人家早就落户了。然后她就猛然反应过来,对啊,也不一定要有房子。前世到后来,连续缴纳十八个月社保什么的,好像也等同于落户了。
噢噢噢,难怪人家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有个能说话的干部实在太棒了。
喂喂喂,郑国强,你好歹把话说完啊,你不说清楚了我怎么睡觉。
回答她的是领导干部响亮的呼噜声。
果然还是家里的床睡起来最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