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钱这件事上,陈文斌向来讲原则。
最后还是楚导以前在电影制片厂的同事接了个任务剧的活,嫌弃对方提供的剧本思维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就接受了已经打算在悬疑推理恐怖片方向一条道走到黑的楚导的推荐,要了郑明明的剧本,让她扩充到十五集再开拍。
可惜郑明明没空,这活只能导演自己做或者另外找人干。她想见缝插针干活挣钱来着,但是她人一到学校就被拖去军训。所有电器只有点灯手电筒和没有磁卡就无法往外拨打的电话机,连手机都不让用,还谈什么电脑写作然后发邮件给人家。
对,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也没说不给用手机,就是宿舍连个插座都没有。你手机卡没钱家里人可以代充,但手机没电,谁都没法子隔空送电啊。
陈凤霞听到女儿传回来的消息,真是心痛得无法呼吸,还顺带迁怒了郑国强。
瞅瞅你们那个手机厂怎么搞的,怎么到现在也没搞出双卡超长待机功能?不然我姑娘充一次电也能撑上起码一个礼拜。
倒霉的郑区长真是躺着也中枪,感觉自己好冤枉。然而当爹的人还不能说她大惊小怪,明明就是不去少年班,中规中矩地读高中不也要军训吗;不然那他肯定得挨怼:又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知道心疼。
反正怎么说都是你的错。
好在领导同志经过多年锻炼,已经练就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作为干部,他深谙矛盾转移法。既然实际问题A铁定存在而且短期内无法解决,那就将愤怒群众的注意力赶紧挪到另一问题B上去吧。
“这马上要开学了,你不去石子路看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别光盯着自家小孩看啊。花了这么多精力搞学校,你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这话说的倒在理,精力不精力的先不说,光砸进去的真金白银就是笔相当可观的开支。从起心思盖学校开始,那花费的钱,起码够陈老板随心所欲再投资几部网络剧玩私人订制了。老话说修桥铺路办学校是烧钱的祖宗,当真不是糊弄人的谎话。办教育,的确是吞金兽哩。
不过砸进去真金白银有成效也是棒棒的。看看学校干净清爽的大门,整齐平整的水泥道,林荫道两旁的树木已经枝繁叶茂,花坛里的秋菊业也已打起了花苞,更别说桂花散发出的浓郁香气了。
抬头看,蓝天白云丽日。再往下,就是高大气派的教学楼行政楼和宿舍楼。你要把头低下去,就会发现花园式学农基地的招牌不是在吹牛。九月份的菜园,绿油油的小白菜,黄橙橙的大南瓜,冒出尖儿的萝卜苗,沉甸甸的紫秋茄,红彤彤的西红柿,小灯笼般的辣椒让人目不暇接。往挪动视线瞧,那挂在菜园篱笆上的扁豆和趴在草丛里的冬瓜,爬上架的长豇豆,长得正茂盛的青蒜和韭菜,一畦畦的菜蔬都精神的很。
也得亏石子路学校走的是自力更生路线,蔬菜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多出来的菜叶子全都喂了鸡。小公鸡打鸣前就叫食堂抓了直接小鸡炖蘑菇,就连蘑菇也是自己油菜地上长出来的。母鸡养大了也得贡献自己,天天负责生蛋给师生们增加鸡蛋补充营养。加上卖摸摸香这些林下作物得到的钱作为经费补充以及市里给的学农基地补贴和其他一些专项基金作为补充;现在整个学校的收支基本实现了平衡,而且略有结余,还能年底的时候给教学成绩优秀的老师发些奖金。
陈凤霞挺满意的,老师能看到希望,就愿意继续待在学校里。有单门独户的宿舍,有教学奖金,可不就是未来的希望嚒。只这希望不仅是学校给的,也要有学生给予的。学生的表现就是老师的工作成果啊。
怀揣着这份心思,陈老板去学校看开学仪式时,就特别关心了下这届初三学生初二期末考试的情况。石子路学校不自己出卷子,而是用全市中小学生统考试卷,目的就是为了大家清楚自己的学习情况。
之前有些民工子弟学校的办学者尤其是压根就没正经老师的学校会故意将试卷出的非常简单,好让家长产生“我家小孩在这里学的还不错”的错觉,以便于留下生源。
到了石子路学校,老师可不会这样哄着他们。是什么水平就是什么水平,将来你要升学的,又不是只跟自己窝里的人竞争。
王校长挺满意的:“蛮好的,初一时基础差学习习惯糟糕,慢慢的也带出来了。”
主要是让小孩看到了希望,一个是学习好有出路,将来不用又辛苦又挣不到钱还因为没文化被人当成傻子偏了再临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另一个就是努力有收获,九年义务教育,只要是正常智力肯认真学习下功夫,没有真掌握不了知识的道理。
“今年这些小孩,考上职高、中专的应该起码能达到一半以上。”
陈凤霞等着下面的话,却久久没下文。她奇怪道:“那高中呢?能上几个市重点几个省重点啊?”
那个,虽然狂妄,但她家明明当年在老家的时候考的县中也是四星级高中啊。学校也不止她一个人考上的。
同是农民工家的娃娃,她相信石子路学校的小孩不差。
王校长比她更奇怪:“没有高中啊。要上高中的话,小孩都得回原籍考试,哪里来的高中。”
陈凤霞一愣,旋即才猛然想起。是的,没错,这个时代外来务工人员的小孩是不允许在江海升学上高中的。
上辈子她跟丈夫之所以决定让女儿回老家上初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她家明明成绩那么好,将来是要上大学的,怎么能念职校,早早出来工作。
陈凤霞对中职教育没意见。她婚纱影楼以及房产中介的好多员工还都是夜校进修过的,职业教育是整个教育体系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对于社会发展意义非凡。她郁闷的是凭什么剥夺民工家小孩上高中,继续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能不能考上学是一回事,你给不给人同场公平竞争的权利是另外一回事。
父母在外地打工,初中毕业才十五六岁的娃娃就被迫离开父母身旁回老家上高中,先不提多年离乡能否适应的问题,就说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该有多可怜。
唉,不能想。一想她就想到她家孤孤单单被拉去军训的明明,她眼泪水都要忍不住了。她家明明,最怕孤单了,就喜欢跟家人待在一起。所以上辈子,虽然明明跟他们这对爹妈的关系紧张,却依然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
陈凤霞越想越替石子路学校的孩子难受,真是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嘴上讲人人平等,连教育权都不平等,还谈个屁的平等。
王校长看她气愤不已的模样,还要反过头来安慰她:“已经在进步了,之前是连中职中专都不收的,统一回原籍自己想办法去。社会发展都是被社会矛盾逼出来的,以后进城务工的人更多了,小孩多了,矛盾激烈了,说不定就会有人出来解决了。”
话糙理不糙,权利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啊。没有当初丰城的事,农业税到现在估计还是铁板一块。眼下,不是有地方试点取消了嚒。
陈凤霞明白王校长说的是正理,但她到底不甘心,还是想试一试。要说九年义务要国家掏钱难办也就算了,那民办高中总没问题吧。你城里的公立高中不收人,我自己办个高中接收小孩上学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