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说过话就小心把信纸放回信封里,给收在了衣襟里,免得待会儿回去给落下了——却不管微雨这时候给她话里惊得通红。一个是是羞窘的意思,自家小姐平常在这上头还是有些矜持的,这一回却是‘有话直说’了。
还有一个则是里头的‘惊世骇俗’,什么叫做‘你们要是做得来,我找你们做老公就是’。这话实在是浑说不得的呀!
祯娘却再懒得理这丫头心里的千百种心思,带着一点儿‘作恶’一回的窃喜,以及忘了哪里来的微甜,吩咐准备回宝瓶轩歇息。
其实刚才她也不算‘有话直说’,她应该是‘引而不发’才对。说的事儿是在信里有的,然而却不是这样简单。周世泽简直把他所知道的他家的一点子事儿给祯娘倒了个干净,从宅院布局到厨房口味。
其中有一些细节,大概是周世泽这个一惯对自家不上心的人也不知道的,他还特地去问过家里管事。得了答案这才写上来,这样的往往后头要备注‘某某说,待考’的字样。
祯娘简直能想象周家下仆一个个的紧张了——一向不过问家里事的少爷突然处处关心起来,莫不是看出家里哪一处太过懈怠,着意敲打。还是哪个砍头的,贪家里钱财太过,少爷查起来?这不小心就要带着大家遭殃啊!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祯娘有一封信里偶然提了一句‘你家是甚样?家里人又是甚样?’,祯娘本意自然是熟悉一番周家,她将来好料理。只是到底没好意思将话说透,于是就只有这一句。
原想着他大概是个粗心的,或许给略过去了。若是没略过去又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呢,他又不是那些会把心思放在后宅上的男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了。
一切也不出所料,之后的信件里,他也没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祯娘也忘记自己这问话的时候,他却来了这样一封信。祯娘也知道了,他不是没上心,而是太上心了,以至于要走访多方,详详细细了才来告她。
祯娘细想了想,又忍不住笑自己:原来是怎么想的,把人家当粗心小孩子,要知道,人也是个小将军,真是个粗心的,怎么能有后头的军功——他自然看出了自己的意思,明白打听这个是重要的,而不是能略过去的。
于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第72章
不管过年如何忙碌,自腊月起到正月尾,只为着两三天,倒有两个多月功夫忙乱——但是顾家这一回却是不同了,只在初四就算匆匆过完。年节什么时候没有,像是今年这样重要的采珠可就没有几回,一个疏忽就是将来长远少上百万两的意思呢!
是的,珍珠战争已经拉开帷幕了!
只是一开始顾家与敌人,那些养珠户采珠户的联盟都是隐隐约约在暗处,反而是中间的珠商先显了出来。这时候,可不就是他们表态么。不过他们不会轻易表态,只会看两边打生打死,最后看谁赢了就是了,和赢家做生意才是赚的。
不过除了一些与养珠户采珠户绑在一条船上,已经是利益既得者的外,他们都是隐隐希望顾家赢的。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如今珠商日子也不好过,珠子一年比一年少,那些养珠户采珠户便可着劲儿漫天要价,虽然他们总是能赚的,但是赚多赚少差别也是再大没有了。
若是顾家这一回成了,那就不必再单单看那些人的脸色了,两边有个竞争,他们也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若真是一边过分了,他们自可投另一边怀抱,这也是道理,总归对他们有利。
更何况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聪明的,哪里看不出顾家这养珠术的价值。相比日渐衰落的采珠与原养珠术,顾家养珠术明显是大势所趋。就是这场斗法顾家输了,顾家也能凭着养珠术站住脚,不过是场面大小不同罢了。
至于那些养珠户采珠户这样积极,一个是真不想顾家与他们送葬,另一个未尝没有做着顾家输了,他们接着行业便利在其中分一杯羹,也学走这养珠术的打算。认命就是主见衰败,这时候下定决心做过一场,弄弄不好还有大富贵,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当然,也有一些早早下注了的,譬如太湖刘家——他们家大概是与顾家绑定最深的珠商了。当初选择刘家做盟友的好处显出来,根深树大,不仅不会拖后腿,还能对顾家施以援手回护一二。只是关键时候记得防备一番,毕竟财帛动人心,刘家当年也是采珠起家的,自然是觊觎顾家养珠术的。
刘家家主老太爷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人说七十二、八十三、九十四,正是老人家的几个大坎儿,因此自去年起,老爷子就什么事儿都不过问了的,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这件事这一年到,老爷子也晓得不能轻忽,于是除了平常养老的庄子,回了祖宅坐镇。
这一日正在家里与一个侄儿下棋,在太湖管着一部分生意的长孙进来。老爷子点点头便散了棋局,带着长孙去园子里说话:“你今日在外头与叔伯们谈生意,可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这长孙一惯谨慎,思虑过一回恭恭敬敬道:“别的事情都没有,只是张家世伯今次倒是对父亲格外亲近。往年这时候都是父亲去拜访他的,这次倒是倒过来了——来时不说别的,张口就谈起今年珠子想要与咱家交代。”
老太爷点点头,只管拿了鱼食去引大水缸里的几尾红鲤鱼。这红鲤鱼是常常被喂的,因此也是有灵性,见水外头有人影便扑腾起来,竟似是要跳到老太爷手里似的。这可是好兆头——正是天下太平,鱼鸟亲人。
老太爷本来凝重的神色散了散,旁边长孙也是立刻说起祖父的好话。虽然心里高兴起来,老太爷却依旧不糊涂,只是摆摆手道:“罢了,这也算不了什么,与其在这儿说我这糟老头子好话,还不如给平常园子里喂鱼的下人赏赐。”
说过这个话头,老太爷便道:“张家啊——也别提什么世伯了,论起来当年给咱们家提鞋都不配。记得当年我爷爷的时候,咱们家里在太湖上真个说一不二,半个太湖的珠子都从咱们家出。剩下半个太湖的珠子所出的人家也与咱们家有姻亲。”
“那时候哪里来的太湖张、太湖牛这些人,张家不过是咱家原本一个伙计出身罢了。是后来我父亲那一辈起,觉得子子孙孙采珠不是什么好产业,还是珠商体面又轻松——子不言父过,是是非非的,我也不能说,只是可惜了原本大好江山就这样给别人瓜分蚕食了。好在家里老底子还在,又混上了皇商,倒是还有一点荣光,其余的就不要提了。”
说到这里,老太爷干枯的面皮似乎褶痕更深刻了:“远的不说,只说近些年,太湖上采珠人家是如何拿捏咱家的?每年家里还有进贡的生意要做,只怕没得好珠子,偏生这些人就看准了这个,一同约好了抬价。也亏的是宫里生意利润大,不然是亏是赚还是两说——只是咱们家原本累死累活得了皇商的名号是为了赚更多的银子,可不是为了什么别的阿猫阿狗分润。”
老爷子如今年纪上来了,养气功夫到位,再不见当年在商场上的杀伐之气。平常坐着不显山不露水,倒似一个平常人家沉默慈祥的老祖父,几乎让人忘了他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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