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言是文静性子,本来不欲抢其他三人的先的。但是她算是客,其他人都要谦让她一些,最后还是她上座了——新人手热,她只是随便打打,竟然把玉涓都打倒了。祯娘站在后头看了一局,晓得了她的好运气就去内间搭椅上休息了。
她回想着刚刚在外头的表现,想起自己的‘失态’,竟然不觉得有多惊奇。她早就晓得她变化很大了,当初刚到金陵的时候,她还是原来样子。除了交际的时候软和一些——但骨子里依旧冷淡。其余时候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或者与家里掌柜说话强一些,那也不是显得温和,而是变成了生意人的口吻。
但是到了金陵以后,她认得许多一般年纪的姊妹伙伴,这才使她越来越不同——她原本以为自己就是冷心冷情的一个,除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再没可动容的了。现在想来竟是小孩子的想头,她那时候见了几个人?其实是没遇上让自己折心相交的罢了。
之后,祯娘就有了新的变化。或者还是有些冷淡,但那只是一点性子使然。似乎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却是肉眼可见的——再没有大家说的热烈,她却寥寥几语。也没有别个专注地不得了的事情,与她似乎是没有关系的了。当然,这些‘别个’、‘大家’都是她放在心上的,谁会把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
顾周氏作为母亲自然很快看出这些,一时真是大喜过望,只与文妈妈说话:“这些年来我为这个担忧了不晓得多少次了!她父亲性子温润,我就更不说了,只是不晓得她怎么生了这样一个怪脾气。这样的性子,说的好听叫冰清玉洁,说的不好听不就是目中无人?就算咱们晓得她并不是不好,但在外人开来终归不讨喜——我只怕她将来为着这性子吃亏!”
文妈妈是从小教祯娘的,某些事情比顾周氏看的还深,只道:“说到底是天资太高的缘故。你看她从小到大,做什么不是易如反掌?再难的事情,到她这里也是一点就通,又生的那样出挑。这样的,就是咱们常在锦绣堆里走动也是没见第二个的。既然是这般,她难免自矜自傲,这都不是她的过错。换了别个和她一般,谁又能做到平淡守拙?”
“祯娘这样的,要她转了性子,要么是将来跌了一个大跟头,晓得她这样多艰难。要么就要遇到一班和她相亲相爱又不俗的,这样天长日久的,在这样人里她再不是不合群的一个。慢慢的,人也就松泛开了。”
顾周氏这时候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咱们家若是门第高一些,我也就不去想祯娘要不要变一变性子了——咱们知道,那些真正金尊玉贵的小姐脾气古怪的好多呢。若不是,若不是——”
文妈妈只得道:“往好处想,到底还是这样好一些。况且是祯娘自己转醒了过来,也没因此委屈,只当是孩子长大了。”
第23章
就在祯娘变化的时候,时间也就过去了。腊月、过年、年后,一晃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后了。热闹似乎没有穷尽,似乎要一直欢庆到开春为止的样子。但是盛国公府二房却没得这份热闹了,只因安应榉即将返回九边。
其实说起来早就应该动身的,是家里苦留,至少让过完上元节。没得法子安应榉这才到了这个时候,他只在心里盘算,已经耽搁了一些时日,路上只怕要着紧一些,不然误了时候可是大事,毕竟事关军国。
的的确确,既然是为皇家效命,这些许的儿女情长就不能很顾了。就是父母妻儿再是不舍,一过上元,安应榉就赶紧上路,多一日也不停留了。直往北方而去——他要去的地方是九边军门里的太原,这些年因着北方边贸,本来就繁华的,越发兴盛了。
只是这样的兴盛就是沙中之堡,只要北边的威胁一直在,随时都可能化为乌有,所以才会有九边军门子弟和外地精兵一直枕戈待旦。
这一路安应榉是十分着急的,只怕迟了时候。就在他正焦头烂额赶路的时候,他惦记的太原军门也是焦头烂额了——不为别的,为的是今岁军门里头粮草又是不足的,朝廷迟迟不说话,军门就得自己想法子。
其中有一个法子就是‘化缘’。有句俗话说的清楚‘山西老抠,富甲天下’,说的是山西晋商的豪富。大抵是因着山西土地贫瘠,地窄人稠,真靠着种地只怕养不活恁多人。这就逼着他们自己找出路,于是成了一代又一代的晋商。
山西商人这般富有,为了有个好名声,回报家乡建桥铺路、兴建义塾也是有的。至于军门也常找他们要钱——道理也很清楚,你家祖坟都在这儿,祖宅也在,有些人的产业也有一部分在。既然是这样,真个边关告急,你们有什么好?
这样的厉害关系摆在眼前,又有捐钱后上报朝廷带来的嘉奖,一开始军门要钱也还算容易。但是,凡是就怕子子孙孙无穷尽矣。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要钱也要了几十年了,居然还要往下要,山西商人就越来越冷淡了。特别是这些年商人地位上升,他们更加有恃无恐。虽然不至于一毛不拔,但是其中的消减、对军门军官的为难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一日,又是太原大商贾办的一个‘赏宝会’。说是赏宝会,但更多是为了大家约谈生意,以及夸耀财富。到时候会有许多当地豪商到场——这样的场合,又正好遇上了军门没钱,可不是十分关注。
这些豪商大户在赏宝会上或者出风头,或者谈成了生意,那就正是高兴的时候。这时候‘化缘’就是正当其时,事半功倍。所以九边军门找了好些请柬,委派一些千户、副千户去做这个事情——位置太低说不上话,位置太高的自己又拉不下脸。
卫所千户周世泽就正是与自己同卫所的另一个千户赵兴一起来办这件事——两人不仅同一个卫所,年纪也接近。赵兴今岁才二十五,在一群四十岁上下的同僚里算十分年轻的了,也只有周世泽年纪比他更小。也就是卫所军官是世袭的,不然哪有这样年纪的做五品武官的,又不是皇亲国戚。
周世泽这时候没有赵兴的愁眉苦脸,赵兴这时候真觉得应该看看历头再出门的。只是转念一想,真个看了历头也没用啊!今日是必定要来这‘赏宝会’的,就是大凶还不是要硬着头皮出门?
原来这两人本就是才从军营那边赶着过来的,路上掐着点儿似乎能到办赏宝会的辰楼。但是偏偏有个混账纨绔当街纵车,他们两个本来是骑着马慢行的,一下子算是殃及池鱼,被撩着了。
好在两个人是格外机敏的,到底没什么事儿——赵兴是控制马匹的时候手掌有些勒伤,周世泽则是脸上被木头刺刮了一道口子。其余的就是形容狼狈一些。但是,他们也因此迟到了。
两个人紧赶慢赶,到的时候还是迟了。正准备趁着开始不久,趁人不注意就进去。但是半路上就被两个小厮拦下来了,小厮眼睛很尖,立刻看出这两人不是自家老爷那样的商人,而是和之前几个一样的丘八。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晓得这是大鱼来了。这些人虽然也有请柬,但是并不是主家欢迎的客人,只怕主家巴不得他们进不去。因此他们这样的小厮为难一番,得些油水,并不怕主家知道了怪罪。
于是其中一个立刻大声道:“咱们这儿正是太原远近许多老爷正在开的赏宝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赵兴和周世泽拿出了请柬,一个小厮随手翻开看了看。另一个会意,就道:“两位只怕不知道,里头赏宝会已经开始了,后来的人是不得进去的。
赵兴立刻就要拿银子,但是翻了半日也不见自己的荷包。这时候才变色——估摸大概是路上出事的时候失落了!这可怎么是好!那两个小厮见赵兴上下翻找没个结果,只当他是被自家主将派来的穷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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