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公廨坐,祸从天上落。
西市令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到台狱居住的日子,据说构建于地下的台狱,百余间囚室,自己是第一个入住的胃挨劈,囚室全包的那种,不知道是否该感到荣幸?
台狱建成,御史大夫李乾祐还没派上用场呢,倒让范铮先用上了。
治书侍御史韦悰微微犹豫:“让区区监察御史审案,似乎不妥,”
李乾祐点头:“确实不妥。让一名侍御史去台狱,挂名主审,唐临去吧,范铮实审,程序就对了嘛。”
身为抓人把柄的机构,不能反让人抓把柄,完整的流程很重要。
韦悰微微惊讶,御史大夫的架势,是要为范铮保驾护航啊!
李乾祐叹息:“铁打的御史台,流水的御史大夫。本官只求在任上,能留个好名声,可惜马周这等人才,在御史台都能放跑了,偏偏当时不是我当御史大夫。”
“范铮的才气不如马周,但敢冲敢闯,我们这些前人,也要为后人栽树,别让人寒心了。”
韦悰叉手:“御史胸怀,下官佩服!”
李乾祐微笑转身。
胸怀固然还是有的,但不多。
能够直接关照小小的范铮,那是因为自家的夫人于重阳之日,与一众外命妇拜谒皇后,赏菊饮宴时,皇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关爱下属”。
遇到为人粗疏的,这话说了和没说,区别不大,偏偏李乾祐是個精细的人。
李乾祐对下属的态度也就那样,不远不近,不害人也不助人。
说白了,大家都是给皇帝打工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当然不会袒护。
但是,长孙皇后的话嘛,李乾祐可就得好好想想了,御史台里与长孙皇后有瓜葛的就范铮一人,这不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要不然,凭什么刚刚建成的台狱,让他开张?
民间的新铺子开张,还得是东家主持呢。
台狱之内,年近四旬的侍御史唐临靠椅背而坐,只品着自己亲手制的茶汤。
茶汤的大致方法都差不多,但因料的增减、火候的大小、手法的差异都会导致细微的差别,还是自己烹制的最合口味啊。
李乾祐派唐临为范铮撑场面,是因为唐临虽是老司法,性子却宽厚,甚至有一次生病,仆役煮错了药,他只是让倒了,说当天阴暗,不宜用药。
范铮不拉去外面过堂,而是选择相对阴暗的狱里问讯,在唐临想来,当是别有安排。
“西市令封言平,掌西市署期间,多有勒索胡商之举等不法事端,可自觉招供,免得受苦。”
范铮的声音飘忽,一张脸在火把的映射下忽明忽暗。
封言平不回答,只是喃喃自语:“我族兄封言道,正五品上中书舍人,你不能胡来,否则弹劾你。”
封言道与范铮同龄,同样是贞观十年成丁,从虚授的千牛备身一步跃入中书舍人,步子大到令人羡慕。
没办法,有个薨了的尚书右仆射、密国公阿耶封德彝,起步就是比别人快。
慢!
封言道出生是在隋朝大业十二年,范铮等同,而李渊攻打长安城是大业十三年,算上十月怀胎的时间,这里面足足有近两年的时间差,为什么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呢?
要说范铮是谁谁家的娃,范铮是不信的,即便家里没铜镜,难道水盆也没有么?
对着水面一照,九成相似,根本就不可能是别家娃。
唯一的解释,是当年乱世,根本顾不得礼法,上车两年了才买票。
嘶,阿耶、阿娘厉害了!
难怪娘舅家不太待见,几乎没有走动。
“既然不招,动刑吧。”
范铮哼了一声。
刘谙小声提醒:“不好吧?这新刑罚,容易出人命。”
范铮拍桌:“仙人献果我都明出来了,区区滴水穿石算个什么?动手!”
几名问事将封言平绑在木架上躺平,身子扎扎实实地绑成“太”字。
“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御史台要杀人了!”
后知后觉的封言平厉声叫道,身子徒劳地挣扎着,没用。
问事绑的绳子,如果能让他挣松了,证明这名问事的手艺不到家,会被同僚耻笑的。
他的体重,对于沉重的木架来说不值一提,挣扎如蚍蜉撼树。
一个铜盆置于封言平腕下,一把解手刀从他左手腕抹过,滴答的声音在传入封言平的耳朵里,是那么的可怕。
然后,所有人全部离开,就连火把都熄灭了,只余无边的黑暗,还有滴血的声音。
封言平咆哮、哭喊、哀求,台狱里依旧静得可怕。
生平以来,封言平真正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
血,不紧不慢地滴着,但封言平知道,这意味着生命正在流逝。
身子渐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