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山獠居住半山腰,真一点没错。
背靠溶洞,山腰上一个不大的坪子,几乎没有什么土壤,五十余户人家的土木屋子,顶盖茅草,组成了个小寨子,矗立在茫茫大山之中。
真遇到灾难时,溶洞就是他们的退守之地。
没有鸡鸭,因为养不起,也因为獠人的身手不错,半数人其实可以去当猎人,犯不着家养。
狗偶尔能见几条,半饥半饱的状况,使得这些看上去不算太大的山犬,很多有自行狩猎的本事,偶尔往家里叼来一只血淋淋的野鸡、野兔也不足为奇。
为什么不干脆都当猎人?
猎人虽然多数时候收益都不错,可也难免有收获抵不上消耗的时候,不稳定啊!
土里刨食,虽然艰难,却胜在稳定。
寨子一角的坪子上,翊卫们安营扎寨,幕(帐篷)扎成梅花形,留了范铮他们的一个幕在中间拱卫。
幕、杆、梁、钉、橛、锤、锅、马盂、盐袋、药袋都是行军必备的物资。
有许多书里提及醋布代盐,应该有,但不会是主流,可能是立国之初的无奈之举。
《太白阴经》里明确标注有盐袋与人马食盐数量,这是官方标配。
翊卫不会吃别人给的食物,只会自己煮。
一伙一口锅,这也是“伙”这个基本军事单位的由来,同样是军中号称“一口锅里刨食”的出处。
队正带着几名翊卫,寸步不离地跟着范铮,任由范铮随盘更香进了空荡荡的屋子。
敢带翊卫进驻这寨子,当然是有把握一举灭了整个村寨,不怕他们打什么主意。
府兵是很牛,但贞观时期的翊卫,更牛。
因为府兵中的强者,需要轮值上番,多数就上番到各卫翊府中去了。
然后,就转换身份,变成翊卫了。
别的时期还有强枝弱干的说法,这個贞观,枝强,干更强。
两张大小不等的简易木板床,一个陶缸里还有不多的麸麦,就是盘更香几乎全部的家当。
盘盈儿打一碗麸麦、掐点野菜,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点油盐,一并放入一口吊在火塘上的锅中,加水慢慢熬。
羹羹嘛,就这样,要说多好吃,那得有足够的东西去改味,尤其是肉。
李义府撇嘴,没得蜀椒的膳食是没有灵魂的!瓜皮!
没被李大亮举荐之前,他就居住在剑南道梓州永泰县,吃麻是深入骨髓的习性。
永泰县后世并入盐亭县,为绵阳下辖,麻辣之味长飘香,就是常得看肛肠医生。
屋子里没有椅子,就几截干木头墩子,范铮自然地坐了下去,李义府微微犹豫,也坐到范铮旁边。
他不明白,贤弟非要来这山獠家干嘛,烟熏火燎的。
拨开着火塘,盘更香脸上的皱纹被火光照得更明显了。
“都说獠人想逃赋税,谁知道獠人苦哟!本来住山上,产出就不如山谷,还要承担每丁租粟二石、调生绢二丈、庸生绢六丈,哪里负担得起哟。”
盘更香絮絮叨叨地开口。
李义府神色一动,想要开口,还是生生忍住了。
“交不起,衙役就打骂,当然就闹腾了。然后,官府就索性把獠人分出去,不算户籍,也不准獠人到集市买卖。”
“没有铁,我们还能忍一忍,可没盐能行么?打一头毛冠鹿就换得一斗盐,苦哟!”
天宝年及以前,大唐的盐是没有实行榷盐法的,盐价在十文一斗,很稳定的价格。
当然,说的是粗盐,什么精盐、霜盐、桃花盐,是另外的价钱。
唐肃宗时期榷盐,就是收为官卖,每斗盐加价百文,变为一百一十文,这事记录在《新唐书》上。
十文钱换一头毛冠鹿,即便这鹿是死的、体型偏小,也明显是被商贾狠狠啃了一嘴。
李义府忍不住怒了:“我朝自武德年起,租庸调就形成定例,夷獠从半输。壁州竟然敢不减半?”
减半,当然不是优待之类的原因,而是夷獠的居住地、生产力确实跟不上。
不用多想,壁州的账目上,定然还是减半的。
至于多收的钱,根本就不用问去哪里了,就是6乙生这种没阅历的人也能猜到结果。
范铮只是苦笑。
朝廷诏令减,而地方不减,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这是通病。
真要朝廷令行禁止,就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了。
就这,还是大唐立国不久,官吏相对清廉的结果了。
人心要黑起来,连老朱的剥皮革草都没太大作用。
“这也不是此次山獠造反的主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