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样比起来,她只想混个“有人托付终身”,搏个“丰衣足食”,可算是极质朴的算计了。
顾清霜说完,就安安静静地垂眸继续跪着。宫里头最怕的就是罚跪,因为打板子挨藤条通常都还有个数,忍过一阵就完了。罚跪许多时候都不说准数,全凭上头心思,就是说出个时长来,半个时辰一两个时辰,也比咬牙挨顿板子要漫长得多。若是又被罚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千人看万人瞧的,脸面也要丢上不少。
但好在,她是当过宫女的人。哪个宫女不是打小就要受这些?如太后有意给她紧弦,就是让她跪个一天一夜,她撑一撑也能挺过去。
熬过这一遭,日后的路才会平坦些。
顾清霜慢慢定下心神,却过不多时,就听太后说:“起来吧。”
她不由一怔,一时迟疑:“太后娘娘不怪臣妾?”
“哼。”太后轻笑,“哀家这般年纪了,安心养老有什么不好,何必招惹你们的事情。”说着她端起茶盏,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视线扫过顾清霜的面容,“哀家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两面三刀,场面话说得好听,却又不许云和郡主进宫。”
顾清霜慌忙低头:“臣妾不敢。”
“人人都当哀家是跟她不对付。”复又一声轻笑,但较之方才那声,听来似多了几许苦涩,“其实皇帝中意谁,哀家都不在意。他是天子,坐拥天下,享乐一二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朝政不懈怠,他就是把后宫行宫都塞得满当,哀家也懒得多说他一句。”
“但南宫敏——”太后眼中蓦然凌光涌现,“为了一己私利,惹得皇帝茶饭不思,三天两头往行宫跑,朝政多少要有所贻误!这样的人,想坐到中宫凤位上去,可真是当哀家死了吗!”
这般显而易见的盛怒之下,顾清霜不敢妄言一字。那抹凌光旋即也压下来,划着她的脸:“所以你也要给哀家记住——哀家不管你从前做过怎样的事勾引圣心,亦不会理你日后用怎样的手段在后宫自保。但你若敢做什么动摇祖宗基业的混账事,哀家必叫人一杯鸩酒给你灌下去。”
顾清霜屏息,伏地叩拜:“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退下吧。”太后阖眸,露出些许疲乏。
顾清霜施礼再拜,礼罢安静起身,与阿诗一起向外退去。临踏出宫门前,一位年长的嬷嬷疾步跟了出来:“娘子出来了。太后娘娘给诸位新进宫的娘子都备了赏,原说是问安时带回去便是了。可娘子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奴婢迟些时候着人给娘子送去。”
“是我思虑不周到,有劳嬷嬷了。”顾清霜乖顺地福身。至于这赏是原就有她的,当真只是怕阿诗一人不好拿才要吃些送,还是原本没给她备,见她过了太后这关才添上的,她只消装傻充愣就最好,永远不会去追问。
又与这嬷嬷客套了两句,主仆二人就离了颐宁宫。走出一段,正逢两旁无人,阿诗余惊未了地上前:“姐姐?”
“嗯?”
“姐姐怎么好跟太后认下那种打算。”阿诗想想都心惊,“太后娘娘若与皇上一说,姐姐日后……”
“太后若想让皇上知道,一开始就不必屏退宫人。”她顿了顿,“再说,你没听太后方才的话么?”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是不想管这些闲事,二是不在意皇帝有这样的“享乐”。
换言之,在太后眼里,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都不过是博圣心一笑的玩意儿。一个玩意儿,有点什么小心思哪里重要?能让皇帝满意才重要。
太后不会颠倒轻重,不会为了在她身上争两分是非黑白,反去给皇帝添堵。
她们在宫道上走着,颐宁宫那边,掌事嬷嬷已叫几个有力气的宦官开了库,按着另外五人的例又备了一份赏,送到岁朝宫去。
她一壁盯着底下人干活,心里一壁生了几分佩服——看来这位顾贤仪是个通透的主儿。
要知道,太后原本是有意给她脸色看的。太后位高权重,要压制这样的人都不必费什么力气,几份封赏颁下去,独一人没有,六宫就自会知道太后的意思。
可她,硬就将太后这关给过了。
“都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嬷嬷最后又叮咛了他们一句,就先行离了库,转身回正殿。正殿里仍没让旁的宫人进去,太后看见她,抬了抬眼:“墨竹,如何了?”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竹嬷嬷上前,一直行至檀木椅侧边,压音禀说,“墨鹃果然是被云和郡主笼络了,刚才奴婢跟她原都在外守着,她听见您和顾贤仪说的那些,脸色明摆着不大对。奴婢估计那些话不日就要被传进千福寺里,那边自会知道。”
太后缓缓点头:“待这事了了,你就寻个由头,让墨鹃出宫养老吧。她也跟了哀家几十年,好不容易儿孙满堂,哀家不想为难她。”
“太后娘娘宽仁。”竹嬷嬷躬身,想了想,又说,“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何苦把那番话说给云和郡主听?她现在心气还高,心里想着后位,也就不肯入宫。您这番话传过去,她万一放下身段肯以嫔妃身份进宫了……”
“哀家就是想让她进宫。”太后眉心浅拧着,摇着头叹气,“如今她是舒坦,千福寺里安安稳稳住着,皇帝却要月月这样奔波,她不心疼哀家还要心疼。还是进宫来吧,进宫来搁在眼皮子底下,踏实。”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