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叫卖吆喝的声音开始大了,冒雨前行,赚得不过是个辛苦钱。
轿夫压轿,王炎太矮身走出,细目轻做扫视,最终定在一鼎玄色小轿之上。
“禀大人,来了有一会儿了,带着护卫,小人无法知道里面坐得是谁。”
王刺史微觉异样,举步朝轿子走去,几在同时,轿帘从内掀开,刺史隔着雨幕看到轿中男人的面孔,脸色一苍。
是沈摘。
沈摘瞳孔漆黑,眉宇凛然。王炎太笑道:“怎么是丞相?是忘记了什么又折回来?”而当看到他手里拿的物件,却再也笑不出。
此刻那册初来之时,由自己亲自呈上的‘暗账’就在沈摘手中时而翻起,时而合拢。
“大梁开|国之初年号永康,一载前改为平康,沈某要问刺史,何以三年前的账簿上会出现‘平康’二字?”王炎太沉默跪下,也只能跪下。
“承认吧,这本才是你精心设计的假账!”沈摘霍然间从轿中迈出,居高临下,刺史深深埋头,目之所及,唯有眼前一对布履,及那被雨水冲刷得近乎苍白的地面。
“起来吧,现在不是跪的时候,想必四位县令已经等急了,去会会他们。”
所以他沈摘一早就发现了纰漏,只是隐而不发,还让自己领着在冀州逛了一圈儿,想来四位县令也是他召集而至。王炎太算不准,七天的时间这位丞相大人还洞察到什么机密,或者此时,消息已经送到千里之外陛下的耳中了。
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千里同天。
东宫风雨呼啸,雨柱斜斜拍至窗扉即被打回,反复着,声响愈发狰狞了,婢子嫌烦,伸出纤纤素手将那虚掩的窗页一合,千军万都挡在了外头。
“太子,这是丞相的飞鸽传书。”黄有德从外面走来,搁了伞,肩头微湿。
手头的书未放,李勖眼睛仍落在卷上,伸手在案头那册《河源县志》上点了点:“拿去给沈摘。”之后,便不再说话。
一时寂静,唯熏烟袅袅,笼得人如在雾里一般半虚半实。
半晌,李勖终于抬首,放下书,对黄有德道:“拿来。”
黄有德将信轻轻递上前,李勖接过右手一抖,认真地读起,未几,平静如常:“告诉他一切小心。”
得李勖一句关怀,前方行事如得尚方宝剑,只是这既是殊荣,亦需得冒着大大风险。外人未必想得通。
黄有德似是调侃,话音里暗带讥讽:“近来朝中常见党论,谁与谁走得近,吃上几会酒,便成朋党,太子与丞相是朋党,与林大人也是朋党,好像谁生来合该就是孤家寡人。”
言罢摇摇头,知道说得过多,起身拿起火叉去勾香炉的灰,火光一冒,烟又盛起来。
李勖生来通达,黄有德的意思他懂,却未必想插手。监国的事务要做,北府军需领,边境要守陇右道诸县亦等着收复,如果因人言可畏而束手束脚,反而有许多计划不能亲历亲为。
简单一算,也就知道舍弃什么拿起什么。
如此想着,再转身时,竟笑出了声:
“我记得太子平日并不恋香,波斯使臣进贡的稀罕香料也都让另外两位皇子要了去,如今怎么反倒拈起花来?”
李勖的手,是提笔执剑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眼下不知何时重新拾起了方才放下的书,看得入神,右手有意无意伸向一侧,拈着一片素色花瓣,在指间翻转。
那花瓣被拈得太久,以至于渐趋透明。
细看下,是海棠。
李勖的思路被打断,抬首忽想到什么,拿出幅书写好的帖子交到黄有德面前:“还有一事托你去办,把这个送到林府。”
黄有德才看一眼便懂了:“正是跑马的好节气,许多贵人都去过了,太子可是独邀林姑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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